七月初,深夜,天上一彎新月被夜風吹出了容顏,卯足了勁兒也隻能照亮自己身周的一小片天空,整個人間似乎都已沉睡,萬籟俱寂。
“吱呀……”
一座大宅後巷的門輕輕打開,裏麵行出兩人,手持著暗淡的燈籠舉起朝著外麵的人臉上一照,隨即點點頭,讓開了道路。
門外那人也沒說話,拎著手裏的燈籠朝巷口畫了兩個圈。
隻是片刻,一陣有些沉悶的踢踏聲從巷口傳來,偶爾還能傳出幾聲車軸的輕響。幾十輛馬車從巷口魚貫而入,馬嘴戴嚼,馬蹄裹布。
每一名趕車的馬夫臉上都沒什麼表情,無論是控馬還是前行都極有秩序,幾十匹馬幾十個人所發出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隻有幾人一樣。
很明顯,他們經受過長時間的訓練,而這種人通常都是軍人。
馬車行到門前並沒有停止,而是徑直駛了進去,一直來到後院的一處極曠的空地上,將馬車排好之後,領頭人將手裏的燈籠吹熄,衝站在空地邊緣廊下的一人深施一禮,然後一擺手,領著那些馬夫悄悄離去。
整個過程沒有一個人說話,那些行動時衣服的摩擦聲,輕輕的腳步聲,在安靜的環境中顯得十分詭異。
廊下站著的那人身材魁梧,雙手背負在身後,直直的站在那裏猶如一杆長槍,盡管昏暗的燈光並沒有耀出它的寒芒,但所有見到他的人都決不會懷疑它的冷酷。
這裏是紀府,站著的那人自然是紀綱。
而那幾十輛馬車上,便是朱高煦曾說過的五千軍械。
紀綱的臉在廊下昏暗的燈光中明滅不定,看不清什麼表情,那些馬車進來直到馬夫離開,他都沒說一個字,甚至動都沒有動一下,仿佛這五千一旦泄露出去便能讓他萬劫不複的軍械根本就不在他眼裏似的。
站在他身後的金矢微微低頭,雙眼看似無意的盯在紀綱的背後,那裏有一雙握的緊緊的手,正在表達著主人內心的憤怒。
他不明白紀綱為什麼這麼憤怒,他覺得換成他,此時麵對著五千軍械,能夠感覺到的隻能是恐懼吧!
漢王愚蠢,以為五千兵馬便可逼宮,但紀綱卻肯定不會這麼認為,所以金矢更加疑惑:為什麼紀綱要任由漢王將軍械拉來?難道他不知道哪怕有一丁點的風聲漏了出去,憑他身邊的百數死士根本就承受不了那來自皇宮中的怒火嗎?
金矢怔怔的想了片刻,忽然嘴角冷冷一翹,輕搖搖頭將疑問甩去,他隻是個負責辦事的,並不需要太多的思考。
紀綱能猜到身後的屬下在想什麼,不過他並不在意,也不想解釋,他隻是毫無情緒的注視著前方,眼角餘光卻一直都在盯著一名正在卸馬車的家仆。
那個家仆在卸貨時十分的專注和細心。
明朝國祚276年,在這276年裏出現了朱元璋這位不要秘書和助理的史上最勤勞皇帝,也出現了朱翊鈞這樣幾十年都不上朝的史上最懶皇帝。
朱元璋將皇帝助理宰相廢掉,無論大事小情都親力親為,畢竟天下是自個兒辛辛苦苦打下來的,不什麼事兒都自己盯著他不放心。
朱棣的天下也算是自己打下來的,可惜過程卻比朱元璋要容易許多,而且怎麼說他也算繼承了父業的黃二代,再緊張自己的天下也不可能像他老爹那樣,所以在勤勉這一點上,朱棣遠遠不如朱元璋。
但要是與他的子孫後代想比,朱棣同學還是可以稱得上是一位很用心的皇帝。
似乎,深夜晚睡批閱奏折就是皇帝勤勉與否的標誌,朱棣這時自然是還沒有睡的。
皇宮裏的夜晚安靜程度與宮外也差不了多少,隻是這裏的燈光要比外麵明亮許多,乾清宮外更是燈火通明,廊上幾步便有一位垂眉順目的小黃門侍立,階下十幾名侍衛站的筆直,似乎隻有帽簷下露出的幾根發絲才能在微風中輕輕顫抖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