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結束,紀綱被皇帝留下,兩人在乾清宮中長談近三個時辰,沒有人在場,更沒人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麼,隻有紀綱離開後皇上摔碎了最心愛的玉虎鎮紙的消息悄悄傳到了宮外,一時間滿朝文武議論紛紛。
翌日,十幾名給事中以及禦史聯名當廷彈劾紀綱僭越、貪腐、不臣等十數大罪,皇帝震怒,命司禮監太監侯顯率近百府軍前衛前往紀府抓捕紀綱及其家人,並著都察院從速審理。
沒多久,又有幾名宦官帶著衛軍出宮分別前往紀綱親信莊敬、袁江、龐瑛、王謙、李春等人的府邸。
權傾朝野十幾年的紀綱,出乎所有人意料,轉眼之間淪為階下囚,皇帝出手迅疾如風,朝野震動,人人自危。
李柏坐在書房中,聽著喜子稟報宮裏傳出的消息,端著茶杯的手卻是不可抑製的輕輕顫抖起來。
紀綱完了。
這是他心中此時唯一的意識。
作為穿越人士,無論他內心再認同這個時代,也不可能真的站在這個時代中人的角度去思考。
他更像是一個局外人,生活在其中,卻又能夠親眼看著這個時代走向他已知的未來。
然而現在紀綱要死了。
紀綱死不是關鍵,關鍵的是紀綱的死與他有關,與他這個“外來戶”有關。
所以他有些激動,激動之餘又有些惶恐。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參與進去,紀綱還會不會在這個時候死。
如果不會,那他的所作所為會不會成為扇翅膀的那隻蝴蝶?這之後的曆史還是不是應該有的曆史?
他想了很久,直到天色漸暗,蕊兒來請他去用晚飯時才明白過來。
無論紀綱原本會不會在這個時候死,他現在都要死了,更重要的是,史書是這麼記載的,那他的所作所為就不算錯,更不可能成為那隻該死的蝴蝶。
既然生活在了一個古老的故事當中,那便已經有了書寫故事的資格。
鄭府前院花廳,酒香四溢,桌上菜肴盡顯南方精致秀美,令人胃口大開,隻是這裏非但無舞無樂,氣氛還有些沉悶。
讓蕊兒帶著下人們都出去,李柏看著鄭和,心中越發的疑惑起來。
一個多月前,他們剛剛埋下紀綱倒台的種子時,鄭和有多麼的開心李柏還曆曆在目,現在種子已經開花結果,鄭和為何反而興致不高了呢?
“師父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徒弟或許能幫您參詳一二。”
鄭和捏著酒杯飲下醇酒,放下酒杯時卻是歎了口氣,已經有了細微魚尾紋的眼角帶著幾絲莫名的悲傷,他沒有回答李柏的問話,反而望著堂外的花叢若有深意的問道。
“小白,你的心裏,有沒有願意用生命去完成和保護的事情或者人?”
“嗯?這是什麼意思?”李柏不明白鄭和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腦海中下意識的閃現出小空的樣子,不過他卻沒有老實回答,隻是搖搖頭,說道:“徒弟還不到十七歲,哪裏知道生命會有多重?即便現在心裏有,怕是也做不得數,誰又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鄭和微微一怔,隨即淡笑著搖了搖頭,道:“為師糊塗了,因為你平時不凡的心智,我倒是常常忘記你現在還隻是個孩子。”
李柏笑問道:“那師父您呢?是什麼?”
鄭和聞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讓李柏恍惚間仿佛看到了裏麵熊熊燃燒的火焰。
“為師願意用一生去完成的事情曾經和你說過,那便是征服茫茫大洋,直達天際,揚我國威於四方世界,朝拜聖地,然後再親手去摸一摸大地盡頭的天空。此生,便足矣。”
李柏一下子愣怔在當場,征服海洋,到達世界的盡頭,這得需要多麼寬廣的胸懷才能盛得下如此偉大的夢想!
他仿佛一下子就看見了藍色的茫茫海洋,看見了點點如白雲的船帆,看見了一個如一杆槍一般站在船頭的男人,海風隻能吹拂他黑帽的軟腳,海燕也隻能從他身邊掠過,麵對著海天邊際滾滾而來的烏雲,手臂揮處,萬舸爭流,推翻千浪,駛向那真正的天涯海角。
這是虛無縹緲卻又令人熱血沸騰的夢想;這也是一個男人所能擁有的最極致浪漫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