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隻剩一絲餘暉,輕柔的灑在皇城根大街上。秋風漸起,吹不動幹淨石板路上的灰塵,卻帶走了日間裏那幾分濕熱。
馬蹄踩在青石板上,聲音碰到一旁高大的城牆反彈回來,在安靜的大街裏顯得十分清晰。遠處走來一隊禁衛,領頭的人看了看馬車上的標記,拱手輕施一禮,沒有上前來叨擾。
車廂裏鄭和在閉目養神,李柏卻是一聲不響的看著自己的師父,看的十分專注而仔細,似乎是想要看清楚鄭和眼角那幾絲細紋究竟會不會綻放成花朵。
今日一時興起跟來探望道衍,他怎樣都想不到會有那樣的一番談話,就像是平地一聲雷,雷得他心癢酥麻外焦裏嫩。
道衍話裏好像透露了許多信息,然而李柏此時滿腦子裏想的都是一件事——父母認識道衍,好像也認識皇帝。
記憶中,父親是個刻板的教書匠,平日裏不苟言笑,扮足了嚴父的模樣,為人性格懦弱,在外麵是個老好人,而且懼內的名聲在村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李柏覺得父親一定很愛母親,才會在平日裏那麼的忍讓,甚至是尊敬。
至於母親……李柏無聲的微微一笑,那是個很奇妙的女人,在這個時代絕對是奇葩級別的人物。不懂三綱五常,不理三從四德,嗜酒如命且豪爽大義不讓須眉,據說還是將門之後,隻不過到底是哪個朝代的將門,她從未說過。
如果讓李柏用一句話來形容這位母親的話,他覺得應該是孫二娘和扈三娘的合體,美麗,溫柔,慈祥,彪悍。
一個老實巴交的窮秀才,一個大大咧咧的虎女子,怎麼可能與道衍、皇帝這樣的人物扯上關係?
李柏忽然覺得從遇到小空之後的生活或許並不像想象中的那般簡單,就好像這幾個月都是被人早就策劃好的一樣。
所以他想從鄭和處得到答案。
可他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鄭和終於被他專注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了,眉頭輕皺了皺,心中歎口氣睜開眼來。
“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
李柏垂下眼瞼,思索片刻,拋去心中所有的彎彎繞繞,準備直接開口。
“您認識我爹和我娘。”
鄭和點了點頭。
“那夜您並不是去紀府暗探,而是專門去救我。”
鄭和又點了點頭。
李柏縮在袖子裏的手忽然緊了緊,低聲再問:“小……小空也是您安排的?”
這次鄭和搖頭,他想了想,道:“她是個意外。”
李柏鬆了口氣,生活可以被人安排,但他卻不想被人安排感情,這是自尊心在作祟,沒有男人會願意看到自己追求到的女人其實隻是人家投懷送抱而已。
“如果沒有小空的出現,您打算什麼時候才來與我接觸?”
鄭和沉默看著窗外餘暉一點點消失在高大的城牆之後,許久之後才開口道:“我不知道。或許隻是派人暗中關照一下你的生活,也或許永遠都不會與你發生任何交集。”
李柏低頭沉思,想要從鄭和這句話裏找出所包含的深意,卻總不得要領,腦海裏那團亂麻越扯越亂,連一絲線頭都找不到。
“我表叔……是我的表叔嗎?”
“是。”
李柏又鬆了口氣,父母去世以後,自己唯一的親人隻剩下孝陵衛的表叔,如果連這都是假的,他真不知道還有什麼能是真的。
他停頓了片刻,深呼吸口氣,終於問出了心中最想問的那個問題。
“我爹娘到底是什麼人?”
窗外夕陽完全落在了城牆之後,隻剩下一抹火紅的天空還在抵擋著東方侵襲而來的黑暗。
慶衋在正堂供桌上燃了香,施了禮,這才端著燭台走進耳房,將內室裏的蠟燭點燃。他臉上依然帶著溫和安靜的微笑,步伐緩慢輕盈無聲,每一個動作都自然的如行雲流水一般,就像是無人山穀雲霧中沐浴的仙子,舉手投足不帶一絲煙火氣,不矯揉,不造作,渾然天成。
耳房內的家具不多,蠟燭也隻有一根,在窗外傍晚仍留一些光明的映襯下,越發顯得室內昏暗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