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東風不與佳人便(2 / 2)

“紫釵為媒,緣定三世。”厲君玉手摸上鬢畔小飾物,轉頭望向蘭世華,彎起的眉梢眼線裏包含了無需言語便透露的情深如許。她的姿態雅致楚楚,音色帶著南方人的一點輕軟,仿佛在訴說一個古老的誓言,那聲音和她的麵龐一樣溫婉動人。

“此生不換,不離不棄,勿忘勿失。”蘭世華如此回應,與她深情凝視,更長時間地握住她的手。

片刻以後,他雙手把住厲君玉的雙臂,將她的身子徹底轉過來:“菌君,我帶你回去見我的母親,然後我再擇日到你家提親,可好?”

“一切憑君處置。”厲君玉本是江湖兒女,此刻卻嬌羞得似足不出戶、隻在閨閣中讀書、寫字和繡花的小家碧玉,微微底下的麵龐上盡顯小女兒的羞澀。

那是他們最美好的時光,又是一年寒冬褪盡,春意漸濃。帝都長安的四季一向分明,隆冬褪去以後,鳥鳴山始幽的氣息,比之灰蒙蒙的黑白冬日多了許多生機。

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長安小閣高大的院牆下,槐樹純白的花朵已然裝點在層葉流翠之間,一串一串地倒掛枝頭,彷如一白鈴在風中搖曳。牆頭的紫藤也開始向四圍舒展春的氣息,花蕾始冒於莖節,包緊的骨朵外層有很淡很淡、淡到幾乎看不出色彩的淺紫,鵝黃的嫩葉包裹,連空氣中都是新生的氣味呢。

蘭世華與厲君玉就在這些斑斕色彩的包裹下,坐於小院中彈箏吹笛,唐時已有的七弦箏,轉軸撥弦,調好音準和音階的時候,倒仿佛有了錦瑟的味道。而蘭世華那柄短笛,雖是竹製,外層卻碧瑩鮮亮,在暖陽下有幾分璧玉之感。

箏笛合奏,鸞鳳和鳴,簡直羨煞旁人。

誰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行事總為粗獷?看看麵前這一對小情侶,和諧的動作裏便能徹底打翻人們與實際不相符合的慣性思維。

隻是世情又怎能盡如想象中的一帆風順,沒有曲折的鋪墊,又怎麼能夠襯托出坦途的風景如畫呢?

數月之後,厲君玉輾轉到了朔風凍耳的苦寒之地,才深深體會到這一點。

原來,她到底是不夠聰明的。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厲君玉幾乎有點泄氣。終究是高估了自己虞美人移花步的速度,低估了這漠北呼呼狂風的力道。

看著前路那深棕色的矯捷小動物消失在視野,隻留下車轍碾壓過的痕跡,她終於不甘心地止了步子,麵上對著驛站的欄杆綻放出一朵千葉牡丹。

是苦笑。

搓了搓早已被凍得通紅的雙手,厲君玉將自己緊緊地裹在厚實的深色鬥篷裏,模糊了角上一縷精致的銀蓮花。她已經著了八件衣:內襯,中衣,襯袍,中單,短襖,長襖,披風,鬥篷,卻仍舊覺得冷,似乎連“刀削麵”也無法準確形容此時的寒意。在這漠漠孤寒透徹骨、曉陰無賴似窮秋的漠北,連牙齒都能被凍僵。

青絲在轉身的刹那迎風飛揚,脖子裏灌進一股涼氣,頓時覺得一陣冰冷,仿佛是眼淚被吹幹的感覺……一種纏綿傷感的蒸發。

歌者曾唱:傳說愛能成就勇氣,飛出去世界更旖旎。行李載滿回憶幾許,冰天絕地也能開遍薔薇。

然而厲君玉已經忘記,自己的行李到底有多大,又裝了些什麼。她拖著箱子一步一頓地邁步在雪地裏,片刻過後又停了下來,手入懷中,踟躇著摸出了那隻通訊儀。大半年光陰過去,她終於又要用上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