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飛塵之中,在望馬嘴的沙石路上,一個穿著黑夾克的少年緩緩獨行。
和石二炮分手三天之後,用他給自己的錢,付紅強又輾轉了三天,終於回到了承載他十幾年人生的土地。
從離開到回歸,時間不足兩月,但付紅強的思想已經完全不同,現在呈現在他眼中的小鎮,死氣沉沉,肮髒愚昧。裸露的黃土、鏽跡斑斑的廢鐵、綠兮兮的汙水、以及幾座冒著黑煙的小廠,深深的夾在幾座黃土山中。整個小鎮如同被丟棄的死嬰,泛著惡臭,令人生厭。
懷著厭惡和眷戀,甩甩頭,付紅強快步朝著自己家走去,一路上遇見好幾雙帶著好奇和戒意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直至他的身影消失。
遠遠的看見自己家漆跡斑駁的鐵皮房子,付紅強的心跳加快了,十幾年從未離開過的家啊,雖然你令我憎恨,但我又怎能忘記!
小跑來到門口,長長的喊了一聲“媽——”,寂靜無聲,“嗎——”,仍舊沉默,推開房門,幾件破爛的家具隨意的堆放著,自己躺過的床上,被子團成一團,上麵落滿了從房頂落下的黑塵,走進廚房,鍋案上漫了一層油膩膩的煙塵,一隻紅鼻子紅屁股的老鼠,受到驚嚇,從米缸裏跳出來,慌裏慌張的奪路而逃了,在缸底留下幾粒黑米,分外醒目。
“爸呢?不會躲債還沒回來吧?”
付紅強心裏很疑惑,隱隱有些不安,決定到隔壁的王大叔家問問情況。
王大叔看起來老了很多,腰也有些佝僂,看到付紅強,明顯一愣,顯然沒有認出來,見到這種情況,付紅強隨即醒悟,以前的自己瘦骨嶙峋,狀如骷髏,而且常年躺在床上,當然不能和現在相比。
於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並把自己的經曆說了出來,王大叔聽後,禁不住老淚縱橫,嗚咽出聲。
原來,在付紅強被綁架後,王雙文驚慌無措,跑到家之後,慌慌張張的向王大叔說明了情況,王大叔趕緊報了警,但警察居然和綁匪穿一條褲子,竟然說他謊報,還要追究王大叔的責任,再三再四的打,並把情況告訴了付紅強媽媽,折騰了近半天,派出所才來了兩個腆著啤酒肚的家夥,不耐煩的聽王雙文說完之後,匆匆走了,竟然也不去現場勘查,隻說要回警局摸清底細,讓在家裏等消息。
李桂花自從聽說付紅強被綁架,就顯得非常驚慌,整個鎮子四處跑,央求其他人尋找,可誰會搭理她呢?本來警察來了以後她又恢複了鎮定,但他們又那麼走了,隻有王大叔在勸他,心裏的頂梁柱——付滿倉不知道醉到哪裏去了。一整天的折磨終於讓李桂花悲傷痛苦了十幾年的心徹底破碎,在鎮子裏轉了一天,直到天漆黑了,她才神思恍惚的回到家裏,冰鍋冷灶的,直接上床了。
在睡夢中,李桂花看到兒子被一群頭發各異的人製住了手腳,一個臉上刺龍的人,用刀割破了他的胸膛,接著伸出手,掏出了一顆血淋淋的東西,熱騰騰的冒氣,他開始大笑,接著周圍的人也發出大笑,那把刀也“嘿嘿”的發出滲人的笑,房子也笑得震顫起來,兒子就在這笑聲中,在一群人的圍觀下,抽搐、痛哭,他的眼睛看向自己,似乎想要自己去救他。
“兒子,媽媽這就去救你,你等著,鐵鍬呢?”
在漆黑的夜裏,在霧蒙蒙的、死寂夜裏,李桂花遊蕩在小鎮上,手裏拿著一把生了鏽的鐵鍬。
第二天,一個消息使小鎮微微起了些漣漪,李桂花因為兒子被綁架瘋了,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天,大家都看到一個露胳膊,露大腿的女人,嘴裏念叨著,並雙手輪著鐵鍬,努力擊打,大家不約而同的發出“哼哼”的笑聲。
十幾天後,李桂花的屍體在造紙廠的汙水溝中被人發現,已經發脹的屍體上,布滿了五顏六色的汙花,好像在為她祝福。
付滿倉回來了,醉醺醺的臉上,帶著異樣的殷紅,坐在李桂花的簡陋的小墳前,喃喃自語了一個晚上,回家之後,拿出所剩不多的錢,交給王大叔,感謝李桂花發瘋之後他的照顧,並隨手交給他一封信,說如果付紅強能回來,就給他。
第二天,人們在李桂花的墳前找到了付滿倉蜷縮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