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在友越是嘻嘻哈哈說著讓宮得富立功的事,宮得富心裏就越窩火。他窩著火回到排裏,偏偏第一個迎上來的是老塗。
老塗本是跟著全排的弟兄們來迎接宮得富和曹萬全的。全排的弟兄們又是在排長的帶領下迎出來的。老塗和宮得富、曹萬全他們都不知道,這位排長早先也是個兵販子,他在葛先才當團長時,被抓獲送到葛先才那裏報請槍斃。和我叔爺、宮得富不同的是,他不是因人告密,而是自己喝酒喝多了、吹牛吹出來的。吹牛吹出自己是兵販子的他被押送到葛先才那裏時,原也以為必死無疑,沒想到葛先才曉以大義,懇切勉勵一番,當即鬆綁,並特別囑咐手下不要歧視他。從此後他不但再未生逃跑之心,而且作戰勇猛,被升為中士班長,後又跟著葛先才戰長沙、援常德,屢立戰功,升為排長。
這位兵販子出身的排長自從“浪子回頭金不換”後,對他曾從事過那個行當的弟兄深惡痛絕。因為他自己在幹兵販子這個行當時,不但自己逃跑,還煽動身邊的弟兄們跟他一起逃跑。他和我叔爺逃跑的理念不同,我叔爺認為一個人逃穩當些,如若煽動身邊的人一起逃,則一是怕泄密,二是目標大,三是連累別人,因而不讓身邊的人知道,可謂是“利己又利人”。這位排長當年則認為一同逃跑的人多,則更有利於自己逃脫,因為萬一被發現追上來時,那些一起跟他跑的人可成為替代品——他有經驗呀!跑得快也躲得巧妙呀!追的人隻要抓了幾個逃兵,能回營交差,也就懶得再追了。由此可見,這位兵販子非我叔爺可比,他天生的具有組織、領導、指揮才幹,就算是命背當叫花,也是個叫花頭。而我叔爺,當兵就隻能是個兵,當叫花就隻能是個叫花。
我叔爺說的這位當年的兵販子,自從當了班長,特別是當了排長後,才切實感受到兵販子的禍害。譬如說他帶領全排的弟兄們守著一塊陣地,他這塊陣地的地形很好,敵人屢次進攻都未能得逞,突然,敵人的槍聲停了,雙方處於寂靜的對峙,這個時候,有經驗的老兵都知道,敵人是要發動最後猛攻了,在猛攻前必然還有一次炮擊。己方隻要再堅持住最後五分鍾,頂住敵人的最後一次猛攻,形勢就會改觀,可就在這個時候,當敵人的炮聲一響,有人跑了,那跑的如果是真正害怕的兵,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確是驚惶失措;如果是新兵,在這個時候更不會跑,因為新兵怕炮。在這個時候跑的,往往就是些兵販子。他這個排長即使立即對逃跑的開槍,打死的也隻能是幾個跟著跑的,那帶頭跑的兵販子,你很難打中他。因為他早就做好準備,看好了地形……兵販子趁著炮火炸起的濃煙,帶頭一跑,全排立即大亂,全排一亂,便潰。他這個排一潰,很可能就影響到全連,全連一潰,很可能影響到全營,乃至全團、整個戰局……一追查下來,他這個排長,麵臨的就隻能是等著被槍斃。因為有國軍的“連坐法”在那裏。
這位排長所慶幸的是,他是葛先才的部下。葛先才無論是當團長還是當師長,對於國軍的不少“金科玉律”,都很不以為然。他說敵人是前方的狼,這個“連坐法”是後方的虎。在前有狼後有虎的壓力下,指戰員是不能發揮智慧,也難以盡職盡責的。“連坐法”往往導致避戰自保,若一個士兵逃亡,可能導致班長畏罪逃跑,班長一逃跑,又連及排長,如骨牌效應,以致全軍潰敗。
葛先才對“連坐法”嗤之以鼻,也從不實施,使得這位排長不但曾經躲過了因兵販子逃跑的“連坐”,而且更加願意為葛先才效力。然正因為兵販子曾給他帶來莫大的禍害,故而他對嚴查嚴懲兵販子是毫不手軟的。這就好比當過賊盜的人幹上了警察,他抓起賊盜來比別的警察要厲害得多。故而當老塗密告我叔爺和宮得富時,他立即上報連長,將我叔爺和宮得富抓了。
我叔爺和宮得富被送往團部時,排長得知是師長葛先才要連長押送而去,便猜測師長可能會像當年放他一樣,放了我叔爺和宮得富的。可是他又覺得很懸,這和他當年的情景不同,當年他被抓獲時未打大仗,這次可是大戰在即,師長說不定要殺雞給猴看呢。他沒想到的是,葛先才不但赦免了這兩個兵販子,還使得我叔爺去了炮兵營。我叔爺去了炮兵營不說,宮得富那小子,竟然還能勞駕師長半夜親自來“請”,排長可就不能不對這兩個兵販子格外另眼相看了。所以宮得富一回來,他就帶領全排的弟兄們迎接,捎帶著讓曹萬全也跟著“沾光”。
當排長說要去迎接宮得富時,老塗在心裏思索開了。
老塗原本就為自己不該害得我叔爺和宮得富要挨槍子兒懊喪。他得知我叔爺和宮得富被師長放了後,心裏總算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他想著隻要我叔爺一回來,他就去謝罪,求我叔爺寬恕。他覺得我叔爺會寬恕他的,他願意真正做我叔爺的徒弟,願意像個真正的徒弟那樣好生服侍服侍我叔爺。可我叔爺去了炮兵營,他想服侍也服不成了。他知道當炮兵比當步兵好,他請教過老癟,老癟說幹炮兵當然好哪,開拔起來時還有卡車坐,不像我們步兵全靠兩條腿走。老癟又說,幹炮兵雖然好,但打起仗來,沒有我們步兵過癮。老癟說他就願意幹步兵,不願去幹那個炮兵,炮兵隻能遠遠地靠炮轟,不能親手和鬼子廝殺,沒勁!老癟說攻城奪隘、守土衛陣,最後還得靠他們步兵。“特別是和鬼子拚刺刀,”老癟說,“那才能顯出我老癟的威風來!”老癟說著就雙手做執槍拚刺狀,對老塗的心口來了個“直刺”,驚得老塗往旁邊一跳,老癟就笑哈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