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屈八父親突然栽倒在地上時,和合先生慌得忙喊許家大爺、許家大爺。和合先生見過太多的這類事,老人太激動、太興奮,往往一下就倒到地上……倒到地上怎麼辦呢?隻要掐住他的人中,過一會就沒事。可這回他竟慌了神,他慌神倒不是怕許家大爺起不來,而是覺得大不利,這去打鬼子伏擊的隊伍剛出發,作為司令的父親就栽倒在地,那不是如同古時大將出征時風折帥旗一樣麼?絕非好兆,絕非好兆。
和合先生正為此慌神,見許家大爺自己一下又爬了起來,忙在心裏說,還好,還好,他是自己爬起來的,該主此戰雖有挫折,但無大礙。
和合先生的這些想法,是在盤灣岔之仗後,他自己說出來的。而盤灣岔之戰一開始果然就沒打好,幾乎變成了遭遇戰。
屈八命令隊伍往盤灣岔進發後,開始是楊六的鳥銃隊走在前麵,白曼的箭字隊隨後。可走著走著,不知是白曼下了命令,還是箭字隊的人覺得走在鳥銃隊後麵不耐煩,他們突然加快腳步,和鳥銃隊暗地裏比開了走山路。鳥銃隊的獵戶們走山路自然是健步如飛,那是打獵練出來的,打獵時追獵物特別是追被打傷的獵物時速度最快;箭字隊的人走山路卻是“獵獲”財物時練出來的,奪得財物時便“逃”。那“追”和“逃”便有一定的差距,若逃的不如追的快,豈不早就“入人囊中”?故而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較量”後,箭字隊走到了鳥銃隊前麵。楊六知道在這樣的山路上,自己的人再想超過去難,便對著白曼喊,白隊長,你是不是急於去搶功啊?白曼回答,我去搶什麼功囉,我們隻是先替你去哨探哨探,那第一槍隻能歸你們打,軍令誰敢違抗?緊跟著白曼的月菊則對著鳥銃隊的人喊,趕上來啊,趕上來啊,跟我們來賽一賽啊!
白曼是深知自己這支隊伍的“地位”的,她率隊下山後,盡管鄉人都講禮性,沒有人在她麵前說過“匪”字,即使有人一不小心說到這個忌諱之字時,也趕緊換成“綠林”。但她還是心裏有數,隊伍上的人是礙著她哥哥司令的麵子。她認為總是有人看不起她的,對她的人馬也是不放心的。故而她要處處爭先,顯示出她和她的這些人馬的力量,特別是狠狠地打鬼子,打出個樣兒來讓人瞧。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的是,對她和她的人馬不放心的其實就是她的哥哥——屈八司令。
白曼隊伍中有一個人卻落了伍,那就是屈八特意安插進去的“間諜”:宣傳幹事、白曼支隊的文書江碧波。
江碧波怎麼能跟上箭字隊的速度呢?鳥銃隊她也跟不上。她很快就落在後麵,掉隊了。
江碧波是個不甘落後之人,她不願意被人看作是從箭字隊掉隊出來的人,她一落伍後,就索性不往前趕,而是站到路邊,見人就故意問司令在後麵嗎?以說明她是在等司令並有事報告。而且,她這一等司令並有事報告,就又能和屈八在一起了。待到司令部、直屬隊來了,她就趕緊去告訴屈八,白曼帶領箭字隊越過鳥銃隊,走到最前麵去了。這個情況報告本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但正是屈八對她交待過的任務:隨時報告箭字隊的動態。
屈八聽了報告,說毫無行軍紀律、毫無行軍紀律,必須按預定隊形前進!屈八要派人前去傳達命令,命令箭字隊讓鳥銃隊先行。可無人可派,司令部、直屬支隊的人皆為鄉人,走山路無論如何也走不過天天在山上的“山人”。誰還能追得上?這時我叔爺自告奮勇,說他和老舂去傳達司令的命令。
我叔爺的“自告奮勇”並不是真的想去傳達什麼誰必須在前、誰必須在後的命令,而是對鳥銃隊不放心。一些從未打過仗的人,扛的又全是鳥銃……他得和鳥銃隊的人到一起。
本來屈八要我叔爺這個林教官跟在他身邊,是為了便於他指揮整個戰鬥,先由這個林教官說出該怎麼怎麼,再由他發布命令。雖說在會議上曾確定這個林教官為此次伏擊戰的指揮,但就這麼百把個人,又是出征的第一仗,他司令不親自指揮還行?隻是我叔爺一“自告奮勇”要去傳達他的命令,他就點了點頭,爽快地表示同意。他以為離戰鬥打響還早得很,這戰鬥得等到他帶領的司令部、直屬隊趕到,把陣地布置好,然後等著日本人到來……
我叔爺自然也不可能預料到很快發生的事,但當過偵察兵的他,因為老舂並沒有帶回日本人到了哪裏的確切情報,心裏一直不踏實。
戰場上的事情就是變幻莫測。一些偶然的因素,往往能決定成敗。正是因為箭字隊未按行軍紀律搶到了最前麵,才使得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有了戲劇性的變化。否則,如果仍然是鳥銃隊在最前麵,如果我叔爺仍然和司令部、直屬隊在一起,遠遠地落在後麵,盤灣岔之仗可能就是以最慘重的代價收場。
箭字隊和日軍在山間小路迎頭相遇。
雙方都大吃一驚。
日軍沒想到在這樣一個他們特意挑選的很少有人走的路上會碰上中國民眾武裝;箭字隊沒想到這麼快就碰上了日本鬼。日軍的注意力全在中國正規軍的警戒部隊上,猛一見到有槍的山裏人,反應不能不遲鈍了那麼一下,他們還沒碰到過會向他們開槍的山裏人。這樣,盡管雙方都是大吃一驚,占先機的卻是箭字隊。箭字隊的人畢竟是打過仗的,白曼畢竟是開槍殺過人的,所以並沒有驚慌失措。加之箭字隊前麵正好有一個轉了一點點彎的坡道屏障,視線有利。
當下白曼一見那長長的帶刺刀的步槍、晃動的豬舌子帽(日本兵的軍帽後麵吊了一塊布),什麼都來不及想,命令都來不及發,抬手就是一槍,那一槍也不知打中沒打中,而幾乎和她的槍同時射出子彈的,是緊跟在她身邊的月菊。白曼和月菊的槍一響,箭字隊齊齊開槍,仍然打了日本兵一個猝不及防。不待日本兵還擊,箭字隊的人已鑽進了樹林刺蓬叢中。
槍聲一響,我叔爺被那槍聲一驚,腳下竟也像生風,飛快地追上了鳥銃隊。老舂竟然被他拉在了後麵。
“停止前進!上山,上山!”我叔爺大聲喊。
他這麼一喊,鳥銃隊的獵人們立即離開原路,上了山坡。
楊六趕緊問,那箭字隊怎麼辦?我們不去救啊?
我叔爺說,箭字隊如果和日本人硬打,等到你去時也沒有用了,隻能白白搭上。如果他們往山上跑開,那就問題不大。他要楊六派人速去找到箭字隊的人,通知他們撤退到這裏來,仍按原定計劃不變,要他們守到鳥銃隊的後麵。
“鳥銃隊做好戰鬥準備!”我叔爺下了命令。
我叔爺斷定日本兵仍然要到這裏來,因為別無他路。
鳥銃隊在做戰鬥準備時,出現了一個令我叔爺哭笑不得的問題,竟然有人說還沒拜九郎神,因為出發得太突然了,沒來得及拜。這和打獵一樣,打獵前沒拜九郎神,那就沒有陰兵陰將暗中相助……
我叔爺急得在心裏喊,我的爺哎,這個時候了還要拜九郎神!他對楊六說:
“六阿哥,六阿哥,你要他們快點隱蔽啊,日本人說到就到,槍炮不認九郎神啊!”
楊六喊道:
“九郎神已經顯了靈,已經助了我們,才沒有讓我們直接撞上日本鬼,大家不要拜了……”
楊六這麼一喊,聚集到一起跪著拜九郎神的才迅疾隱蔽起來。
盤灣岔這一仗,倘若不是箭字隊而是鳥銃隊最先和日軍遭遇,從沒打過仗、戰前要拜九郎神的鳥銃隊,其後果可想而知。而日軍懵裏懵懂地因幾秒之差,挨了箭字隊的一頓亂槍,還搭幫了山裏的一種火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