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來得及跟劉熙告別,呂昭打來了電話,說,檢察院的批複已經送達,因證據不充分,今天上午將釋放楊颯。
“那個吳越的事怎麼樣了?”
“吳越的事,跟你說的差不多,但他死活咬定他沒有跟別的女生有不正當的關係,隻是說藍月那天到他工作室時看到他在看黃色的片子,生氣跑了。還說我們要是有證據就去檢舉他,這家夥比較頑固。”
“站在他的角度也能理解,一旦曝光,他的名譽就掃地了,教授也好,係主任也好,就全泡湯了。”
“是的。不過,不管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藍月因此受到刺激應該是可以確定的。”
“嗯。”我又問,“高上提交的塑料儲藏盒上的紅色點點,是什麼東西,驗出來了嗎?”
“是油漆。”
“哦。”
楊颯將被釋放的消息傳到學校,大家都守在學校裏沒有出去,等著楊颯回來。
楊颯回到學校時,感覺就像變了一個人,卷曲的長發亂糟糟地披散著,濃密的大胡子也有幾處結在了一起。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晦暗陰冷,似乎盛滿了悲傷和委屈。
學校裏的所有人都跑到校門口去迎接他的到來,他卻對旁人的問候絲毫不予理睬,下了警車,就低著頭直直地往前走,一直走進自己的家門,“砰”地一聲,將自己關在了裏麵。
楊颯回來了,或許,這裏的一切在不久之後又可以恢複正常了吧,除了永遠離去了的藍月。
我跟劉熙說:“我回報社去了。”
“怎麼不多呆幾天?”
“不了,該辦的事都辦完了,我也不能老呆在這裏騙吃騙喝啊。”
“哈哈,哪有嘛!那好吧,有空常來玩。”
聽到我和小周要離開,大家都過來跟我們告別,隻有老孟忠心耿耿地守在楊颯的門前沒有下來,隻從樓梯間的窗口朝我們揮手。校長回來了,他又自動恢複到自己應該呆在的位置上了。跟葉子握手道別的時候,她卻主動給了我一個擁抱,高聳溫軟的前胸頂住我的胸口時,夢境裏的鏡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心頭又湧上怪異的感覺。
我將車駛出學校,呂昭在學校外的路口等著我:“藍月的爺爺回來了,我們準備去拜訪一下,你想跟我一起去看看嗎?”
“好啊。”
藍海住在湖南大學校區內一個幽靜的小院裏,是很老的建築了。院子占地不到一畝,青瓦白泥的圍牆四四方方,兩棟平房依著圍牆成直角擺列著。院裏有棵巨大的香樟樹,枝繁葉茂,足有二十來米高,將整個庭院幾乎都覆蓋了。樹下有張小石桌,圍著一圈石凳,旁邊用圓木搭了個葡萄架,已經開始結果了,粒粒青色的幼果像晶瑩的祖母綠。
藍老在院子裏接見了我們。一位五十多歲的婦人推著輪椅將藍老移到靠近石桌的地方,仔細著別讓陽光曬到他。
藍老坐在輪椅上,看不出身材高矮,有點瘦,腰背已顯佝僂。老人已是滿頭銀發,頜下蓄著的胡子也是白花花的,足有一尺來長,臉上的皺紋刀刻一般,麵目慈藹,雙目深邃中帶著淡淡憂傷。看上去有些疲倦,氣色好像不大好。
呂昭和他的助手,我和小周都在石凳上落座,婦人又從屋裏端來茶盤給我們斟上清茶。
“藍老啊,身體還好嗎?”呂昭大聲地跟藍老打招呼。
“不用那麼大聲,我耳朵還好使……”藍老搖了搖手,語調平緩柔和,“我好啊,很好。”可說完卻低頭深深地籲了口氣。
“藍月小姐的事,藍老昨天在回來的路上已經知道了。”婦人邊斟茶邊給我們解釋著。看上去婦人是藍老的保姆,眉目清秀,神態慈祥,穿者打扮樸素得體,說話也很溫和,一看就是很賢淑溫良的感覺。這種傳統女人的容貌給人感到有些麵善,又有些麵熟。
呂昭點點頭,沉吟了一下,放低了聲調繼續跟藍老說:“藍老啊,您節哀順變……這個時候,本不該打攪您,可是,有件事情還是得麻煩您證實一下。”
藍老又搖了搖手:“沒事的,我馬上就九十三了,行將就木,人世間生生死死的事情,早就看開看透了。人生在世,隻要認真地活過,不用去計較什麼長長短短——”老人說著,抬頭望向空中,眼神空蒙,神情蕭索地喃喃念道,“……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幸。看破的,遁入空門。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呀……”老人吐字輕緩,卻將這段話念得抑揚頓挫,似有無盡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