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生的愛在窗外,我不敢打開窗子,讓它進來。
在沒有了日子的屋子裏,靜靜坐在窗前,等著心裏盛開的那朵花兒凋零。
我不敢站起來走動,因為到處都有你的痕跡。書房裏,客廳裏,陽台上,你的腳印似魔法刻留在所有這些地方,閃著滾燙的光,為我心裏的花朵提供能量。
不知道那天你會走進我的房子裏來。不知道你一來,我心裏會有花朵盛開。
02
胡文焉的眼睛是在陶可講到老榆樹的時候,忽地睜開的。準確地說,是在講到鄭舜成跳到柴堆上去,環抱大樹高呼之刻。那一瞬,她雙目亮閃奇異,憂鬱、喜悅,淚和愛在深處流著。那光亮是唯一的。
一把握住陶可的手,緊緊。感受到她血液疾速地奔流,弄得纖細的手臂有些像是在微微顫抖。陶可停了下來。
胡文焉的頭緩緩仰起,倚在沙發靠背上,直直望著天花板。過了會兒,緩緩又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了那棵老榆樹。不是借陶可描述展開的想象,是回憶完成的真境閃回。她認識那棵老榆樹,見過它。是在《千柳日報》社當記者的時候,一次到烏蘭布通草原采訪,同行的韓愚石執意帶她去曼陀北村看千年老榆樹,便是這棵。它當時那麼強烈地震撼了她,跟陶可所曾經感受的一模一樣。不,她的更其深而劇。當時,她是情不自禁朝老榆樹跪了下去的,仿佛麵對一尊神。在她的心裏,它是神,上蒼賜給塞外浩茫大地的一個福佑。是的,哪裏還能見到如此宏麗偉岸的生命?如此淩然超越的存在?
樹!
心裏重重念一聲,淚水悄悄從睫間滑落。
自己離開故鄉的一個原因,就是樹啊。
這是深心裏的隱痛。
是的,因為樹,是樹使她最後下定了漂泊的決心。那是一棵白楊樹,塞外常見的樹種,並不怎樣美,因為雖然高大,卻不夠挺拔,也許是風的緣故,樹身在被稱為脖子的地方突然朝一旁扭去,扭出難看的形狀。但在她的眼裏,它卻一直很美很美,因為它就站在她所居住的那條小街的街口,是那一條長長馬路兩旁唯一的一蓬綠色,唯一能夠與春天交流的事物。
每日黃昏,她為了它而去喧囂的馬路旁邊散步,在遠遠處,近近處,在各個角度,端詳它,欣賞它,細細地,陶醉地。她為它寫過詩,寫過散文,寫過歌,給予過各種各樣的讚美。可是,有一天,中午下班回來,竟看見有人在用斧頭砍它!是一些粗壯的人,吆吆喝喝地,興奮地,用力掄著亮錚錚的斧頭。他們要將它從根部伐倒。
知道它也看見了她,她聽到了它求救的呼喊,看見了它的眼淚,感應了它的哀泣。但是,她卻沒有像鄭舜成一樣衝上前去舍身相救,隻是像猛然遭了鞭擊,呆立當場,直直看著。突然間轉身,飛也似的逃開。
逃回自己的家。三天三夜沒有出門。不是反省,而是醞釀更徹底的逃跑計劃。當家門再次打開,她腳步堅定地朝向的,便是放棄故鄉的方向。
03
“曼陀北村的果樹園,後來,怎樣了?”胡文焉輕輕地、遲疑地,問。
不需要再講述關於老榆樹的故事了,因為已知道結局。鄭舜成和陶可是必勝的,或者說,老榆樹是必不會被活活燒掉的。因為它不會死,它屬於天底下那種和時光一樣永不會消失的事物。問的語氣所以遲疑,是因為害怕麵對果樹園的結局。她沒有見過那果樹園,那次與韓愚石隻是長時間地、盡情地看了老榆樹,便離開了。預感到果樹園的命運不會樂觀。能夠曆百劫而無恙的,隻有老榆樹這樣神奇的存在,此是難以比擬的造化。
果然答話印證了預感。不過,還算萬幸,曼陀北村的果樹園並沒有在那次浩劫中消失殆盡,當鄭舜成和陶可終於戰勝了陸二楞、趙鐵柱一班人,匆匆趕到村南,園子裏尚有十幾棵沙果樹沒遭遇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