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陶可的祖母就是阿蘭美尼。
這是陶可自己所不知道的。盡管她用迷麗的色彩使這個烏蘭布通草原上最旖旎傳說中的女主角,和與所有美麗存在有關,被歲月浸染成神話的老榆樹都活在了自己的熟宣上。她缺少與老榆樹神交的能力,在她,它不能成為超自然的存在,而隻是一種具象意義上的神奇。或者,她與它是沒有緣。那個夏天,正如梅蘭朵所言,她留了下來,成為繼幾十年前的地質學家宋一維之後,又一個為研究草原沙漠化成因、演進態勢和速度等問題,而奔走在白音布通和烏蘭布通兩大荒漠草原之間的外鄉人。她是要化成一束光,融入鄭舜成的理想。這份熱情和癡迷,是否由於她的血液裏有著一百年前烏蘭布通草原上陽光和花香的緣故?
所不同的,她不是趕著羊群,而是背著寫生夾。她在任何一個令自己怦然心動的地方停下來,畫湖水的夢、野花兒的香,畫地平線在遠方的呼喚、山峰在高處演繹的情戀。
如果烏仁其其格老人還在,她也許會從陶可清澈的眼睛裏發現點兒什麼,從而給予一些關於她祖母少女時代生活的提示。烏仁老人的母親是阿蘭美尼格格從小的侍女兼玩伴。烏仁老人母親的母親是作為肅親王陪嫁的一部分,當年隨下嫁烏蘭布通劄薩克桑奇貢布的麗碩郡主柔坤格格一起,從北京而來。
衣正飄飄,馬正蕭蕭。此去明月知多少?
這一切,令胡文焉如醉如癡。
烏蘭布通王桑奇貢布、柔坤格格、肅親王等人物,都能從《諾格達旗誌》上找到。包括柔坤格格出塞的路有多長,烏蘭布通王爺府迎親的紅地毯在茫茫碧草的映襯下有多麼鮮豔,桑奇貢布的雪花龍駒有多麼神駿。唯獨不能的,是阿蘭美尼和占古巴拉愛情的痕跡。
是因為這樣的內容屬於草原上流傳千古的風麼?
風中隱著泉的清澈和花兒的香芬。
風的文字寫在空氣中,讓通靈的人在月光的洗潤裏閱讀。
胡文焉的聆聽,便是這樣的方式。
老榆樹講述這個故事,是希望她能夠使它由風的文字變成人類的文字,成為一種實在。飄逸在風中的,也許有一天就會被風吹散。草原上最美的愛情,他們的愛情,是它成全的。一百年前的那個月夜,最後時刻,是它像希臘神話裏太陽神阿波羅把神諭暗示給克素托斯一樣,將勇氣、力量、信念等必要因素貫注到占古巴拉的心靈,使他最終定下偕阿蘭美尼遠去的決心。神樹的這個行為中有著濃鬱的塵世氣息:
報恩。
占古巴拉救過它的命。情形酷似百年後鄭舜成和陶可曾有的奮不顧身。
當曼陀羅花兒把船山開遍,占古巴拉的美名也遍傳草原,人們叫他“草原神醫”、“救命神仙”。這便可以知道是什麼使他贏得了榮譽。他醫治好的農牧民呀,像草原上春天的花朵一樣多。說起來,要感謝他種在船山上那些從南方帶來的植物——曼陀羅。它們神奇的麻醉功效使漠北草原第一次遠離手術的劇痛。
占古巴拉的醫術擁有了傳說的質地,一代一代的人都知道,在許多許多年以前,草原上有一位英俊的神醫,善用寒涼藥物,藥到病除,宛如華佗再世。
你是上蒼派來救苦救難的,你是星辰降落遼闊草原。
當船山被叫做曼陀山時,宏偉的昭慈寺修建竣工了。
這是烏蘭布通王桑奇貢布的一樁大功德。
說到功德,那是順著曆史很遠很遠流下來的一條河。船山上最早放射佛的光芒,是在唐太宗時候。有玄奘的弟子身背行囊從長安雲遊至此,見岩石壯麗,景色幽邃,決意在此修行。他是用自己的積蓄,從內地請來石匠,就石崖開鑿了一座洞窟。利用橫在洞窟裏的一塊巨石雕成臥佛。
洞窟上的風搖石在占古巴拉麵前耀眼生花的那個夏夜,這裏溺於冷落已五百餘年。冷落開始於遼朝滅亡之後。有遼一代,此處曾呈盛勢,為草原上名揚千裏的佛教聖地。占古巴拉是幸運的,他得到了一個“巴達爾欽”(雲遊僧)最渴望的禮物。
修行的洞窟。
靜靜臥著佛的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