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臊得慌,那天我又出了回洋相。見劉書記來挖山,我也拎把鐵鍬跑過來,在他下邊山坡上找塊兒地方,拿米尺比量比量,就煞有介事開挖。嘴裏說:“我也當一天曼陀北村村民,群眾一天挖多少魚鱗坑,我多上兩個。”劉書記停住鐵鍬,笑著阻止我,說你是駐村幹部,任務是協助村裏組織動員群眾上山,檢查好工程質量。一個陣地上全成了兵,沒一個將,還不亂了套。
“是,是是,我這就檢查工程質量。”我應著,丟下鐵鍬,掏出剛裝兜的米尺,跑到劉書記正挖著的魚鱗坑上,一本正經量起來。劉書記又笑,說你現在檢查我的魚鱗坑,肯定不合格,我剛開始挖啊!我一愣怔,腦殼醒過來,忽地臊冒了汗。
趕緊一溜小跑逃了。到沒人地方,伸手就給自己一嘴巴,罵說:“到劉書記跟前你就發慌,你他媽慌啥?沒出息!”
話雖這麼說,我也還是體諒自己,劉書記這樣的人,他一身正氣,不怒自威啊,由不得你不亂陣腳。
嗐,人這一輩子,跟就跟這種樣人,他把你往亮堂地兒領呀。就說那天吧,在下風頭,聽他跟舜成書記兩個一篇嘮嗑,我立馬覺著自己心裏高起老大一截。
好像是從人活著的意義說起的。劉書記說他剛畢業時,本是想到哪個科研部門搞專業,或是到一所學校去教書,奮鬥個專家學者什麼的。但後來一轉二轉,成了旗委辦秘書,想法和觀念就跟著變了。不是唱高調,他覺得一個人,一輩子能為社會為老百姓做點兒實實在在的事情,讓一方土地一個環境發生看得見摸得著的變化,那內心才是真充實。
他停住鐵鍬,指著遠處的沙漠帶,說比方吧,將來有一天,遠處的沙漠,近處的禿山,都被我們的雙手變成了綠色海洋,到那時,心裏頭該多舒坦。那感覺肯定比個人事業上取得點兒成績,成個什麼名什麼家,來得厚重。
舜成支書使勁點頭,說那沒法兒比!真正的人生大快樂,是絕對跟大眾利益緊密聯係一塊兒的。個人的成功如果離開了社會進步,那隻能是水中月霧中花。
劉書記又說,所以人生道路的選擇至關重要。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像咱們吧,既然坐到了這個位置上,那別管大小,都是黨的基層工作者,就得為黨組織負責,為群眾謀算。假設咱沒幹這個,而是去當了教師、科研工作者什麼的,說不定也會兩耳不聞窗外事,抱怨時代,罵社會上的腐敗現象,甚至為一己私利跟別人爭得麵紅耳赤。
舜成支書笑了,說沒想到劉書記你還有這麼通俗的內心,我還以為你是堅定的共產主義者。劉書記也笑,說我是堅定的共產主義者,但同時也是個凡人,有時候對有些現象,也憤怒甚至失望,但我會看主流,向前看,能看到人類總是進步的這個大趨勢。
他們後來又說,人對於自己所處的時代是負有責任的,應該的是美化它,而不是抱怨。如果覺得它不夠完美,那就發出光來把它照亮。
“發出光來把它照亮。”瞧瞧,說得多好!
時代啦曆史啦這些,我不是能弄得很透。但我要大聲說,劉遜書記,舜成支書,他們是把烏蘭布通草原照亮了的人。這塊土地會永遠記住他們!
04
旗紀檢的人自然是怎麼來怎麼回去了。這讓陸顯堂何安兩個窩裏咬起來。何安嗔怨陸顯堂隻承認是旁觀者,不認拍照片的賬。急漲著臉質問你為啥不認?你一口咬定劉遜魚肉百姓是事實,那他就不會有好日子過。說是村級也快要搞“三個代表”了,不把劉遜弄老實,到時候怎麼對姓鄭的小子開刀?
末了是陸顯堂占了上風。理由是,不認,才能把那天見到的,添油加醋向調查組彙報,說出他的懷疑,和曼陀北村群眾對這件事兒的強烈反應。而要是承認了,首先就理虧了一層,作為一名共產黨員,該當的是把這些照片堂堂正正報送旗有關部門,怎麼可以搞匿名信這種地下名堂?再者,一旦承認了照片是自己所拍,那有些事就得擺事實講道理了,可在這件事上,他們手中有多少事實可跟調查組的人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