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中篇小說 百合(蘇蘭朵)(2)(1 / 3)

事情是這樣的,紀錄片頻道這一天播了一個女畫家的專題片,那女的其實比衛麗響年輕的時候難看好多,而且畫的也不是油畫,但是陳忠誠盯著她的飄飄長發,還是看出了神。崔雅萍看一眼屏幕,看一眼陳忠誠,看一眼屏幕,又看一眼陳忠誠,看著看著就不高興了,拿過遙控器,一按,換了個台。陳忠誠轉過臉來,喝道,幹嗎換台?崔雅萍針鋒相對,我不愛看。陳忠誠生氣了,給我調過來。崔雅萍說,我就不調!陳忠誠去搶遙控器,兩個人撕扯著,崔雅萍就從輪椅掉到了地上,手裏依然死死攥著遙控器。可把我嚇壞了,趕忙去拉陳忠誠。他怒衝衝地推開我,走到電視機前,用手調回了長發女畫家,重新坐回到沙發上,又看了起來。崔雅萍嚷,你個老不死的,我算看透你了!我費了好大力氣把她扶到輪椅上,她抽泣起來,我隻好把她推到了她的房間。你看到了吧,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他就這麼對待我,我看他一點都不糊塗。趕緊給你媽打電話,我要回家!我硬著頭皮勸她,姥姥,這不就是你的家嗎?別跟他一般見識,他癡呆。他癡呆?我看是我癡呆,我還跟他說話,我呸!哎喲……她突然摸著傷腿,仿佛剛意識到疼痛,咧著嘴,語氣微弱下去,舟兒啊,快給你媽打電話,叫馮大夫,腿不對勁了,哎喲……

我媽陪著馮大夫心急火燎地趕回來,一檢查,沒什麼大問題,重新上了藥,固定了夾板。馮大夫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叮囑我姥姥千萬別再碰這條腿了,否則骨頭移位,還得重接,遭二遍罪。臨走,又拉著我姥姥的手說,崔姐,這把年紀了,別那麼較真。一家人在一起,這不挺好的嗎?你呀,比我有福氣。我是兒子在國外,老伴在天堂,吵個架都找不到人啊!我媽送走馮大夫,轉回身就開始發飆。先是把我臭罵一通,我姥姥根本插不進話,更別提有機會說回家的事了。對我來說,陳紅發飆早已是家常便飯,根本傷不到我丁點皮毛,但是我姥姥在,那就不一樣了,眼淚也爭氣,不用擠就刷刷往外跑,真給力!我姥姥心疼啊,後來居然說,陳紅,你要是還當著我麵罵孩子,我現在就回家!陳紅當即住了口,她沒料到,罵我竟然一箭雙雕了。為了緩和我姥姥的心情,她跑到客廳,又數落了我姥爺一番。我姥爺一聲不吭,不用看我也知道,肯定是一臉委屈。經過這一通折騰,崔雅萍暫時不好意思再提回家的事了。

晚飯大家都吃得氣鼓鼓的。尤其是我姥爺,竟然故意把飯粒撥拉得到處都是,我媽裝作沒看見。吃到中途,我姥姥終於說話了。她說,小紅啊,有合適的,就再找一個吧,別像我似的,苦了半輩子。陳紅沒吭聲,低著頭,半天沒抬起來。我忽然很自責,給她的碗裏夾了一塊肉。

女畫家事件之後,我覺得自己不能再像個局外人似的看熱鬧了。陳紅雖然脾氣不是一般的臭,永遠過不去更年期,可畢竟是這個家裏的有功之臣。養大了我,還一直兩頭照顧著姥姥、姥爺,而且,年紀輕輕守寡。換了是我,跳樓的心都有了。我要是再這麼沒心沒肺的,她又該傷心,然後對著我爸爸的照片抹眼淚了。初中二年級時,我曾經稀裏糊塗地談過一次戀愛,成績像跳傘一樣下降,我媽媽一跟我談,我就跟她吵架,後來她動手打了我一個耳光。那是她唯一一次動手打我,把我姥爺心疼壞了,對著我媽咆哮大罵。我媽說,當年她跟衛麗響打仗,我姥爺都沒舍得罵她一句。那天晚上,我媽媽躲在房裏,抱著我爸的照片失聲痛哭,久久不能平複。最後,我和我姥爺隻好敲門進去,認錯道歉,她才停止了哭泣。第二天,我就和那個男生斷了關係,一直到畢業沒再說過一句話。現在回想起來,有點對不起那個男生。無數的事實一再證明,陳紅同誌是能幹的,可憐的,惹不起的。我姥姥順著她其實也是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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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網上跟蕭偉討主意,怎麼樣哄這倆人高興呢?蕭偉發了個一休開動腦筋的圖像過來,接著說道,這麼著,讓你姥爺送你姥姥玫瑰花。我送你,然後你再借花獻佛。我發了個詭笑的圖像,說,我可不能讓你的陰謀得逞,再說,我姥姥也不喜歡玫瑰花。他發過來一個哭臉,要不,買禮物也行,你在淘寶裏挑,我埋單。你姥姥喜歡什麼?衣服,還是化妝品?我說,蕭偉我告訴你,別以為女人都喜歡這些,我王小舟就不吃這一套。他哈哈大笑,太好了,我就喜歡你這樣的!

想來想去,我決定給他們露露我的手藝。我問崔雅萍,姥姥,我彈琴給你聽,想聽什麼?崔雅萍有點受寵若驚,真的?姥姥可是好多年沒聽舟兒彈琴了,上一次,還是在少年宮吧?對,抹紅臉蛋兒,大紅嘴唇子。我誇張地一噘嘴。她哈哈笑起來,那次彈的好像是《夢中的婚禮》吧?真好,姥姥都沒聽夠。那我就再給你彈一次。我記得,那次在少年宮的彙報演出,全家人都去看了。我爸爸和姥爺坐在我的左手邊,我媽媽和崔雅萍姥姥坐在我的右手邊。那是崔雅萍離開這個家之後與陳忠誠的第一次公開會麵。當時,衛麗響已經與姥爺離婚好幾年了。我爸爸媽媽,當然也包括我姥爺,都非常希望崔雅萍回來。但是縱使我和我媽媽百般勸解,死要麵子的陳忠誠副教授一直不肯親自向崔雅萍道歉,而崔雅萍又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事情就一直僵著。我媽媽趁著我的這次演出,把兩人都約出來,想緩和一下關係,還計劃好了演出結束之後,全家人一起出去吃飯。我清楚地記得,在我等待上台的一個小時時間裏,崔雅萍的目光始終盯著舞台,偶爾看看我,沒看我姥爺一眼。而我可憐的陳忠誠姥爺,幾度把頭轉過來,用滿含期待的目光尋找著溝通的機會。演出結束後,崔雅萍在少年宮大門口與我們道別,在轉身離去的瞬間,看了一眼陳忠誠,那一眼,充滿了失望。那天,崔雅萍穿了一件墨綠色的連衣長裙,戴著一串珍珠項鏈,將頭發盤成一個高貴的發髻,有一種讓我銘心刻骨的美。我說,姥姥,那天你真漂亮!她似乎想起了什麼,漂亮什麼呀,姥姥那時候都是老太太了。就是那次見麵之後,她放出了狠話——死了我都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