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中篇小說 命運之魅(張策)(7)(1 / 3)

像後海的燈火在水麵上的一次跳動,像遠處隱隱傳來的一聲歌詠。我知道許多故事屬於我的猜測和想象,但是,它卻有著某種源於人性的合情合理。像一根斷裂的鏈條,一個個合理的想象逐漸地把鏈條接續了起來。

肖建平在那次革命中失蹤了。也許,應該更準確地說是犧牲了。他屍骨無存。他留下了他的妻兒卻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和財產。按時間推算,他犧牲時,他的孩子還在母腹中蠕動。在風雲際會的大革命中,這個孩子的故事隻是一個悲劇性的插曲。

應該是這樣的。

我興致勃勃地向父親講我的推測。這個推測在我的腦海裏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豐滿。我講著,像是在複述一部非常合理的偵探小說,像是在創作一部跌宕起伏的電視連續劇。我告訴父親,這不僅是推理,許多零零碎碎的證據支撐著這條線索。這些真實的證據像一片片鏡子的碎片兒,它們拚湊起來就映照出了曆史。而曆史……

“而曆史不是拚湊。我的小姑奶奶!”

平靜的副市長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稱呼來叫我,顯然,他有點兒忍無可忍。他說:“我和你的老校長聯係過,我也了解你們所謂的證據。我承認,它們是合理的,比如說,肖建平這個名字,確實就在當時的警察名冊上,但是……”

“沒有但是!”我跳起來,忘乎所以地大叫,“老爸你真的是太呆板了,為什麼就不能讓想象飛起來呢?”

我相信這一切,我真的相信,因為我就是這樣一些人的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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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庭生當然關心他的同事。那不僅是他的同事,更是他的換命朋友。肖建平失蹤後,陳庭生一定去探望過他的家,於是他見到當時正懷著孕的女人是一種必然。

我認為他們之間後來一定有了什麼故事。不然,陳庭生何以就能有勇氣把這對母子接回家裏呢?這勇氣一定來源於愛情。我把我的猜想在電話裏告訴了老校長,不料卻被他一口否定:“不可能的。你不要以你們‘80後’的思維方式去揣摩一百年前的人們。”老校長認為,陳庭生供養了這對母子,後來又把他們接回家裏,隻是出於同情,出於中國人的善良,出於警察與警察之間的惺惺相惜。

可我覺得,我的猜測和他的斷定並不矛盾。人是複雜的。在任何一件事的成因中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和可能。就算陳庭生恪守了傳統道德的底線,但感情的變化卻會在人的心靈裏自由地飛翔。誰知道在年輕警察和年輕遺孀之間有沒有微妙的情感瓜葛和交流呢?

女人的家是一處大雜院中的兩間平房。人站在院子裏,可以透過樹枝的疏密看到大水塔的身影。這水塔是武漢的一個地標建築,它至今仍俯視著武漢三鎮,沉默地應對著時代的變遷。女人看見陳庭生走進院子時落了淚,然後就控製不住地開始嘔吐。她的嘔吐告訴了陳庭生很多事情,陳庭生當時就感到了責任的沉重。那時,他們還對肖建平懷有希望,盼著這個衝動的家夥能夠有一天突然出現在大家麵前。於是,陳庭生說:“弟妹,你放心,有我一口飯就有你的,你就好好保養身體,盼著建平早點兒回來吧。”

他們的盼望是有道理的。肖建平是知道自己快要當爸爸的,隻要他活著,他不會不回來。當然,後來希望破滅了。看來肖建平很倒黴,他撞到了不長眼睛的子彈。而且,肯定是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他的遺體慢慢地腐爛掉,和他對妻兒的想念一起化為了泥土。

後來,陳鄭出生了。當然,當時他不叫這個名字。叫什麼,已經不可考。陳庭生懷著既喜悅又酸楚的心情忙前忙後,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女人鼓足勇氣說:“看來我們那口子是沒有希望了。大哥,讓我伺候你一輩子吧。我不要名分。”

陳庭生嚇了一跳。他看著女人。女人是漂亮的,因為剛剛生過孩子,漂亮之中又多了幾分成熟的嫵媚。他當然想到了家裏的黃臉老婆,那是父母定下的,不容他有絲毫疑問。他低頭不語,用沉默回絕女人。女人也不多說,隻把兒子摟得更緊了。

窗戶紙被捅破了,兩個人的心情就更沉重了。沉重的心情讓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是沉默的。他們彼此並不相望,甚至眼睛總在有意識地逃避著對方。但是,盡管如此,他們高度緊張的神經也捕捉得到一種在二者之間的感應。那感應是無形的,悄然穿行在空間和時間裏,碰撞出微小的火花,熄滅後,是悵然的寂靜。女人把孩子抱在懷裏,輕輕地搖動。陳庭生偶爾看她一眼,立即就把目光移開,更專注地修補著漏雨的房頂。居高臨下,他看到女人微敞的衣領處白皙的皮膚,心不禁跳了起來。風在這時吹來一陣腥味兒,江水的氣息告訴人們,又一個春天到來了。

日子就一天天地過去。陳庭生想過不再到水塔下的這個院子來了,但始終沒有付諸行動。他總被雜七雜八的事情打擾。小孩子病了,家裏沒糧食了,冬天的煤炭女人搬不動了。其實,是他的善良阻止不了他的腳步。就這樣,漸漸地人人都知道陳庭生和女人的關係了,而且人人都把這關係往曖昧上去推想。大家就紛紛勸他就這樣算了,順水推舟也是善舉。何況當時男人納妾是正當行為。陳庭生解釋說自己隻是幫助朋友的遺孀,但沒有人相信。大家嘻嘻哈哈的,變本加厲地開陳庭生和女人的玩笑,甚至有人說孩子都生了,還裝什麼呀。陳庭生百口莫辯,臉漲得通紅。終於有一天,他的妻子也知道了,上司也知道了。陳庭生被逼上了絕路。而直到這時,年輕警察確實和女人一直保持著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