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把一根露在外麵的白頭發拔下來,撚在拇指和中指尖轉幾個圈,又順手粘在鏡子上。頭發絲卷曲成一個彎彎的問號,似乎在無聲地嘲笑她。
她已經不年輕了。四十二歲,這是一個很尷尬的年紀,不老也不算年輕。去婚介所登記征婚,人家要麼要求三十五歲以下,要麼就是五十歲以後。陳平兩邊都不沾,手裏又沒有讓男人眼熱心動的房子票子做誘餌,這就讓她的再婚之路,曲折而坎坷。
妝化得有點濃,女人一過三十歲,那張臉就像一個失去水分的橘子,深深淺淺的褶子全憑美白粉底液遮蓋。口紅選了梅紅的,右手拿著唇彩膏仔細塗出兩片紅豔豔的花瓣,溫潤鮮亮妖媚。眉擇得細細的,彎彎的眉梢溫順地拐進鬢角。
時間還早,害怕有漏網的魚,她拿起桌子上的小麵鏡,前後照著繼續在頭發裏翻找,找到了就像是發現一個叛徒,立刻惡狠狠地把它揪出來。不一會兒,鏡子上一片屍橫遍野的慘相。
陳平的心情和粘在鏡子上的頭發一樣無奈,空落落的,沒有特別難過的傷心事,也沒有值得懷念的高興事。日子就像被風刮過一樣,幹淨,荒涼,什麼也沒留下。
近來她特別想找個男人趕快嫁出去,哪怕同居也行。她甚至想找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有固定的退休金,有一套舊結構的老房子,雖然老頭背後還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兒女,但收入穩定生活穩定。陳平不想繼續這麼折騰下去,她現在渴望一份平平常常的生活。兩個人柴米油鹽地過日子,白菜豆腐饅頭麵條,一天一天地變老,老成一個風幹的核桃。
去茶座要換兩次公交,陳平習慣提前一個小時出門。臨出門她把鏡子上散亂的頭發絲收攏起來仔細纏繞在左手小拇指上,亮閃閃的一圈銀白,很像年輕人戴的尾戒。
老左請陳平出去吃飯。
茶座的不遠處有一座垃圾中轉站,使整條街都彌漫著一股說不清的怪味。雖然味道不太好,茶座周圍還是開了很多家小飯店,玉蘭涼粉,東方削麵,杭州小籠包子,水煮魚,醬骨頭等。酒香不怕巷子深,這些小店靠著茶座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晚上散了場,男人們會請中意的戲女吃點東西,數目不大,也就百八十的生意。來茶座廝混的男人都不是太有錢的主兒,一個退休工人嘛,手頭可以自由支配的活動經費也不過三百五百,這點碎銀子,還要細水長流精細著花。
吃飯中間老左熱心地給陳平介紹男朋友。我的一個朋友,姓徐,五十多歲。他想找個女人搭夥過——就是不領證不辦手續的那種。
陳平漫不經心地端起酒杯,抿一小口燕京啤酒,心想又是一個吃快餐的主兒,不用擔任何責任,紅火熱鬧,吃完喝完擦嘴走人。燕京啤酒比本地的雲岡啤酒好喝,落口醇,嗓子眼裏沒有絲絲的苦味。
他原來的老婆呢?離了還是死了?陳平聽出自己的口氣有些刻薄。
嗬!說起來真是奇怪,據老徐自己說,他五年前有一天下班回家,發現女人不見了。女人什麼東西也沒帶。錢呀手機呀什麼的都在,甚至連換洗衣服都沒帶。開始以為她隻是臨時出門散心走親戚,一兩天也就回來了,誰知女人從那以後再也沒回來。他上電視,登報紙,到派出所報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還報什麼案呀?他本人就是殺人凶手,賊喊捉賊,故意鬧得驚天動地。陳平麵前是一盤蔬菜沙拉,生菜甘藍黃瓜白蘿卜片花生豆,她筷子尖準確地挾起一顆花生豆。
老左拍了兩下巴掌,笑著誇獎她,聰明!那些警察怎麼就沒想到這些,沒看出你比警察還厲害。
那些笨蛋警察就沒到你朋友家裏搜搜,也許能從陽台的萬年青大花盆裏扒出來一個骷髏頭;再翻翻冰箱裏的存貨,發現幾段吃剩下的胳膊腿兒。聽人講人肉吃起來是酸的,也不知真假?陳平眼睛裏含著笑瞄一眼老左。
老左正伏下身子用一根小塑料管子費力地吸著豬腿骨裏的脊髓,皺著眉說,討厭!你怎麼那麼惡心?
你還怕惡心?
你怎麼就不說點我的好?老左放下手裏的大骨頭棒,用餐巾紙不停地擦手指上的油膩。
你還有個好?男人哪有好東西?陳平笑笑,再說電視裏這種殺人滅口的案子多了去了。
男人不是好東西,可你們女人又日日夜夜離不開這些壞東西。私下還喜歡得不行。
呸!陳平輕輕唾一口,不像是生氣,多一半是撒嬌的意思。
老左一隻手搭在陳平的腰上,手指不安分地動來動去。
不是我們把你們想得壞,是你們天生就壞。從娘肚子裏生下來就一肚子壞水,陳平伸出一個指頭點一點老左略略鼓起的肚子,嘴裏發出咯咯的笑聲。
老左得了暗示,把凳子移到女人身邊。
這回你可冤枉了老徐,人家老徐是好男人中的好男人,他老婆的內衣內褲都是他幫著買的。老左的嘴巴幾乎挨著陳平的臉。
陳平咬著一塊脆生生的白蘿卜,聲音也是水靈靈的,老左,假了吧!我奶奶從小就教我,說謊話到了閻王殿是要被割舌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