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在這一刹那間迎擊上閃電般刺來的那一點劍尖。
沒有人的出手能有這麼快,這麼準。
——也許並不是絕對沒有人,也許還有一個人。
但是仇二先生做夢也沒有想到阿吉就是這個人。
劍尖一震,他立刻就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震動從劍身傳入他的手,他的臂,他的肩。
然後他仿佛又覺得有陣風吹起。
阿吉手裏的斷刀,竟似已化成了一陣風,輕輕地向他吹了過來。
他看得見刀光,也能感覺到這陣風,但卻完全不知道如何閃避招架。
——風吹來的時候,有誰能躲得開?又有誰知道風是從哪裏吹來的?
可是他並沒有絕望,因為他還有個朋友在阿吉背後等著。
江湖中大多數人都認為仇二先生的劍法比茅大先生高,武功比茅大先生更可怕。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種看法錯得多麼愚蠢可笑,也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茅大先生若想要他的命,隻要一招就已足夠。
那才是真正致命的一招,那才是真正可怕的劍法,沒有人能想象那一招的速度、力量和變化,因為根本沒有人看見過。
他和茅大先生出生入死,患難相共了多年,連他也隻看過一次。
他相信隻要茅大先生這一招出手,阿吉縱然能避開,也絕對沒有餘力傷人了。
他相信茅大先生現在必定已出手!
因為就在這間不容發的一瞬間,他已聽見了聲低叱:“刀下!”
叱聲響起,風聲立刻停頓,刀光也同時消失,茅大先生掌中的劍,已到了阿吉後頸。
劍氣森寒,就像是遠山之巔上亙古不化的冰雪,你用不著觸及它,就可以感覺到那種尖針般的寒意,令你的血液和骨髓都冷透。
劍本來就是冷的,可是隻有真正高手掌中的劍,才會發出這種森寒的劍氣。
一劍飛來,驟然停頓,距離阿吉頸後的大血管已不及半寸。
他的血管在跳動。血管旁那根本已抽緊的肌肉也在跳動。
他的人卻沒有動。他動時如風,不動時如山嶽。可是山嶽也有崩潰的時候。
他的嘴唇已幹裂,就像是山峰上已被風化龜裂的岩石。他的臉也像是岩石般一點表情都沒有。
難道他不知道這柄劍隻要再往前刺一寸,他的血就必將流盡?
難道他真的不怕死?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怕死,這次都已死定了!
仇二先生長長吐出口氣,大老板也長長吐出口氣,隻等著茅大先生這一劍刺出。
茅大先生眼睛一直盯在他脖子後那條跳動的血管上,眼睛裏卻帶著種奇怪的表情,仿佛充滿了怨毒,又仿佛充滿了痛苦。
他這一劍為什麼還不刺出去?他還在等什麼?
仇二忍不住道:“你用不著顧忌我!”
阿吉掌中的斷刀,還在他咽喉前的方寸之間,可是他掌中還有劍:
“我有把握能躲開這一刀。”
茅大先生沒有反應。
仇二道:“就算我躲不開,你也一定要殺了他!這個人不死,就沒有我們的活路,我們不能不冒險一搏。”
大老板立刻道:“這絕不能算是冒險,你們的機會比他大得多。”
茅大先生忽然笑了,笑容也像他的眼色同樣奇怪,就在他開始笑的時候,他的劍已刺出,從阿吉頸旁刺了出去,刺入了仇二的肩。
“叮”的一聲,仇二手中的劍落地,鮮血飛濺,濺上了他自己的臉。
他的臉已因驚訝憤怒而扭曲。
大老板也跳了起來。
誰也想不到這變化,誰也不知道茅大先生為什麼要這樣做。
也許隻有他自己和阿吉知道。
阿吉的臉上還是全無表情,這變化竟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可是他的眼睛裏偏偏又充滿了痛苦,甚至比茅大先生的痛苦還深。
劍光一閃,劍已入鞘。
茅大先生忽又長長歎了口氣,道:“我們是不是已有五年不見了?”
這句話竟是對阿吉說的,看來他們不但認得,而且還是多年的老友。
茅大先生又道:“這些年來,你日子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麼病痛?”
多年不見的朋友,忽然重聚,當然要互問安好,這本來是句很普通的話。可是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卻又仿佛充滿了痛苦和怨毒。阿吉的雙拳緊握,非但不開口,也不回頭。
茅大先生道:“我既然已認出了你,你為什麼還不肯回頭,讓我看看你?”
阿吉忽然也長長歎息,道:“你既然已認出了我,又何必再看?”
茅大先生道:“那麼你至少也該看看我已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的聲音雖然說得很輕,卻偏偏又像是在嘶聲呐喊。
阿吉終於回過頭,一回過頭,他的臉色就變了。站在他麵前的,隻不過是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而已,並沒有什麼奇特可怖的地方。可是阿吉臉上的表情,卻遠比忽然看見洪荒怪獸還吃驚。
茅大先生又笑了,笑得更奇怪:“你看我是不是已變得很多?”
阿吉想說話,卻沒有聲音發出。
茅大先生道:“我們若是在路上偶然相逢,你隻怕已不會認得出我來。”
他忽然轉過臉,去問大老板:“你是不是在奇怪,他看見我為什麼會如此吃驚?”
大老板隻有點頭,他實在猜不透這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茅大先生又問道:“你看他已有多大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