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剛回來嗎?”他問,“還是正準備出去?”
“今兒早晨我們打算到湖邊去,可是,”勞娜說,“如果你有別的事——”
“不,不,我的事可以等一等。”他急忙回答,“早餐或者午飯後都一樣。你們一起到湖邊去,對嗎?這主意好。那咱們就逛一個上午——我也加入。”
難道他這樣一反常態,樂意改變他的計劃,是為了與人方便嗎——即使你誤解了他這番話的意思,你也不會誤解了他那種神情。顯然,為了緩和自己的緊張,他隻是想找一個借口,推遲一下他所說的要在書房裏做的“形式”。當我一想到這個必然的結論,心都冷了。
這時伯爵夫婦也來了。爵爺仍像平時那樣穿著罩衫,戴著草帽,拿著那個花花綠綠的小寶塔籠子,那裏麵是他心愛的小白鼠,他一會兒對它們笑,一會兒對我們笑,笑得那麼親切和藹,使你不由得對他發生好感。伯爵夫人則拿著丈夫的繡花煙葉口袋和許多紙,準備沒完沒了地卷煙卷兒。
“請諸位原諒,我要把我這小小一家人,”伯爵說,“把我這些可憐、可愛、與人無害的小小乖寶貝耗子也帶著,和咱們一塊兒出去散步。屋子附近有狗,我不能讓狗欺負我可憐的白寶貝兒呀!啊,絕對不能!”他慈愛地向寶塔鐵絲籠網裏的小白寶貝兒咂嘴。
於是,我們一起離開住宅向湖邊出發。
珀西瓦爾爵士一到了種植場上就和我們走散了。好像由於他好動的脾氣,每逢這種時刻他總是離開他的夥伴,獨自個兒忙著給自己砍一些手杖。仿佛單從隨意地砍劈中就能獲得一種極大的樂趣。他家裏擺滿了自己製的各種手杖,但沒有一根會被用上兩次,他隻想製作更多的手杖。隻要用過一次,他對它們的興趣就消失了。
到了那個舊船庫裏,他又和我們會合在了一起。這裏我要原原本本把大家坐定後進行的談話記錄下來。對我來說,那是一次重要的談話,因為自此之後我對福斯科伯爵在我思想感情上施加的影響就存了戒心,決定將來要盡可能予以抵抗。
船庫很大,足夠容納我們所有的人,但是珀西瓦爾爵士仍舊在外邊用他的小斧頭削光新製的手杖。我們三個婦女很寬綽地坐在那張大長凳上。我仍像往常一樣什麼活也不做。我的一雙手一向是並且將永遠是跟男人的手一樣笨拙。勞娜做她的活計,福斯科夫人開始卷她的煙卷兒。伯爵高高興興地搬過一個比他能坐的要小得多的凳子,試著在上麵坐穩,背靠在棚的一邊,於是棚板就被他壓得咯吱咯吱響。
他把寶塔籠子放在膝上,放出了小老鼠,讓它們又像平時那樣在他身上亂爬。本來這些小動物的樣子是非常天真可愛的,但是當我看到它們在人身上這樣爬著,不知怎的我就會感到特別不舒服。這情景使我恐怖地想起那些在地牢中被這種動物公然肆無忌憚地折磨著的垂死的囚犯,於是在我神經上引起一種毛骨悚然的反應。
早晨刮著風,天上飄過朵朵浮雲,空曠寂寥的湖水麵上迅速地變幻著日照光影,景色顯得倍加荒涼、陰森、憂鬱。
“有人說那一帶景色很美,我說那是貴人領地上的汙點。”珀西瓦爾爵士用他沒完全削好的手杖指向空闊的遠方,“在我曾祖父時代,湖水一直淹到這兒。現在你們瞧瞧!所有的地方還不到四尺深,到處都成了泥坑和水塘,我的莊頭兒(那個迷信的傻瓜),說他相信這片湖像黑海遭到了天罰。你覺得呢,福斯科?這裏真像是一個殺人的好地方,你說對嗎?”
“我的好珀西瓦爾,你英國人的精明頭腦怎麼會想出這種話來?”伯爵不以為然,“水這樣淺,不能淹沒屍體,到處又都是沙土,凶手會留下腳印。總而言之,我從未見過一個比這更不適合謀殺人的地方。”
“別胡扯啦!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麼。”珀西瓦爾爵士說,一麵惡狠狠地削他的手杖,“我指的是愁人的景色,淒涼的氣氛。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存心要了解,你是能夠了解的;如果不存心了解,我也不必費神向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