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伊萊劄·邁克爾森太太的敘述(七)(1 / 2)

就在那天上午的晚一些時候,夫人清醒過來,情況忽然有了轉變,仿佛好了許多。他們當時不讓我進去看她,另一個女仆也沒進去,因為怕生人驚動了她。我知道她病情好轉,那是聽男主人說的。他對這件事非常高興,他戴上了那頂卷邊的大白帽子準備出去,在花園裏朝廚房窗子裏張望。

“我的好廚娘太太,格萊德夫人好點兒了。”他說,“我比較心定了,我準備邁開我這兩條大肥腿,在夏天的太陽底下蹓躂一會兒了。要我給你訂購點兒什麼嗎,要我在菜場上給你買點兒什麼嗎,廚娘太太?你在廚房裏做什麼呀?是在做晚飯吃的美味果醬餡餅嗎?要讓餅上多一些脆皮,多一些透酥的脆皮,親愛的,讓美味的餅到了嘴裏又鬆又脆。”瞧他老是那樣兒,已經六十開外,還是愛吃油酥點心。想想看,有多麼怪!

醫生上午又來了,他也看到格萊德夫人醒後好了一些。他不許我們跟她說話;即使她想跟我們說話,我們也不可以搭腔,首先要讓她保持安靜,要勸她盡量多睡。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好像總是不願意說話——除了有一天夜裏,可是那時候我聽不懂她說些什麼——她好像太虛弱了。古德賴克先生不像我們家男主人那樣對她樂觀。他下樓的時候,隻說下午五點鍾再來,其他什麼話也沒說。

差不多就在那個時候(那時候男主人還沒回來),臥室裏的鈴急促地響起來,女主人跑到過道裏讓我去請古德賴克先生,說夫人暈過去了。我戴上軟帽和圍巾,說也湊巧,醫生在約定的時刻自己來了。

我把他請進去,陪他上了樓。“格萊德夫人起初仍舊是那樣兒,可是她醒過來時,露出了奇怪的恍惚神情,朝四麵望了望,”女主人在門口迎著他說,“這時候我隻聽到她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接著就昏過去了。”醫生走近床跟前,向病人俯下身子。一看見她那副樣兒,醫生就突然顯得十分嚴肅,把手搭在她心口。

女主人直勾勾地瞪著古德賴克先生的臉。“不會是死了吧!”她壓低了聲音說,渾身直哆嗦。

“死了,”醫生說,口氣十分鎮定和嚴肅,“死了,我昨兒檢查她的心髒,就擔心她會突然出事。”聽他這樣說,女主人就從床跟前後退了一步,又渾身哆嗦起來。“死了!死得這樣突然!死得這樣快!伯爵聽了會怎樣說呢?”她小聲兒自言自語。古德賴克先生勸她下樓去安靜一會兒。“您已經整整陪了一夜了,”他說,“您神經太緊張了,這個人,”他指的是我,“可以讓這個人留在屋子裏,我去找一個需要的幫手。”女主人按照他的話做了。“我得讓伯爵有個思想準備,我得讓伯爵有個思想準備,當心別嚇著他。”她說。說完她就渾身哆嗦著離開了我們,走了出去。

“你家主人是個外僑,”女主人走開後,古德賴克先生對我說,“他懂得怎樣報死亡嗎?”“這個我可說不準,大概,他不懂吧。”我回答。醫生想了一下,接著說:“我一般是不管這種事的,但是,我如果去報了死亡,就可以讓你們家省一些麻煩。再過半小時,我要經過區辦事處,進去一趟並不費事。告訴你的主人,就說這件事交由我去辦了。”“是啦,大夫,多虧您費神想到,謝謝您啦。”我說。“我這就派一個妥當的人來,你暫時留在這兒沒關係嗎?”他說。“沒關係,大夫,我可以守著這位可憐的夫人,一直等到那個人來”我說,“大概,咱們已經盡了人事了,大夫,沒別的辦法了吧?”“沒辦法了,在我醫治之前,她肯定已經病得很重了,”他說,“你們請我來的時候,這病已經是沒法治的了。”我說:“咳,天哪!咱們遲早都有這一天呀,您說對嗎,大夫?”他聽了沒答話,好像不高興多談什麼。他隻說了一句“再見”就走了。

打那時起我就守在床跟前,一直等到古德賴克先生根據他約好的派了一個人來。那人叫簡·古爾德。我看那樣子她像是一個蠻有身份的女人。她別的話不談,隻說知道找她來是為了什麼,她從前曾經多次裝殮過死人。

當時我不在場,所以我不知道男主人剛聽到這消息是什麼反應。等到我看見他的時候,他那樣兒明明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他靜悄悄地坐在屋子的角落裏,一雙胖手搭在寬大的膝上,腦袋低垂著,眼睛愣怔地瞪著,他那神情不像是十分悲傷,倒像是被這件事嚇糊塗了。女主人料理一切殯殮的事。喪事花的錢可真不少,特別是那口棺材,漂亮極了。聽說死去的夫人的丈夫在國外。女主人(夫人的姑媽)和她鄉下(好像是坎伯蘭吧)的朋友做了安排,讓夫人和她母親合葬在那裏。我這兒再重複一句:喪禮的每一件事都辦得很風光,男主人還親自下鄉去送殯。瞧他服了重喪,那樣子多麼威嚴:表情嚴肅,踏著緩慢的步子,戴著那頂寬邊帽——瞧他有多麼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