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池翠的心情很壞。除了昨天晚上聽到了那可怕的笛聲的緣故外,還因為今天下午父親來找過她了。她沒有跟父親回去,而是和他大吵了一架,她從來沒有這樣對父親說過話,父親對她也從來沒有這樣失望過。從畢業以後,她就從父親那裏搬了出來,在外麵租了一間房子單獨住。
其實她並不怨恨父親,隻是不願意再聽到父親的種種告誡和禁忌。從她能夠記事起,父親就反複地警告著她,絕對不要一個人出門,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在晚上8點以前必須睡覺,睡前要把門窗全部關死,睡下以後就絕對不能再起來,一直到天亮。許多年來,父親一直嚴格執行著這些近似於宗教戒律的規定,這個單親家庭仿佛成了一個中世紀修道院。池翠明白父親是愛她的,卻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恐懼強加到女兒的身上,讓她也成為了某種可怕傳說和禁忌的犧牲品。她甚至覺得自己從一出生,就被獻祭給了傳說中的夜半笛聲。就像在遠古時代,人們把處女的身體奉獻給神靈或魔鬼。
不!我不是祭品!
池翠忍不住流出了眼淚,她還是躲在最後一排書架後麵,輕輕地把淚痕抹去。她看了看時間,已經9點半了,那個男人還沒有來。
她不明白,為什麼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會有這麼強烈的願望要見到他?她感到自己真的很需要見到那雙能把人看透的眼睛,心甘情願讓自己所有的煩惱都被人看透,也許這樣心裏就能好過一些。
可是,他還沒有來。
池翠走到了店門口,看著地鐵大廳裏的人們,希望能夠見到那身黑色的風衣。九點三刻了,女收銀員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池翠說:“你該不是在等那個男人吧?”
池翠沒有回答。女收銀員輕蔑地笑了笑,然後收拾了一下就離開了。池翠繼續倚在店門口,呆呆地看著一個個陌生的人影消失在地鐵檢票口裏。她能聽到手表的聲音,秒針每走一記都讓她心裏噔一下。她的心情也越來越糟,已經10點多了,他不會再來了,那個男人終究隻是個匆匆過客。
她鎖好了店門,走下地鐵站台,坐上了最後一班列車。末班地鐵裏的人並不多,她坐著一個空位子,整個身體都感覺軟軟的,隨著列車的晃動而搖擺著,一副隨時都會倒下的樣子。
車廂裏的空氣不太好,池翠感到腦子裏越來越恍惚,加上心裏一股濃濃地酸澀,鼻腔裏突然一熱,血就從鼻孔裏流了下來。她小時候就有流鼻血的毛病,醫生說她有鼻炎,在火氣太大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容易流鼻血。
“這是奉獻給夜半笛聲的祭祀之血。”她的腦子有些發熱了,天馬行空地亂想起來。
忽然,她的眼前真的出現了一支笛子。
一支繡在手帕上的笛子。
是他!
池翠抬起頭,看見了他那雙眼睛。他把那塊手帕遞到了池翠的跟前。
地鐵繼續向前飛馳,她的鼻血也依然在流,熱辣辣地淌到嘴唇上,池翠想象著現在自己嘴唇沾著鮮血的樣子,大概有些猙獰吧。他坐在她的身邊,用那塊手帕輕輕地擦著她嘴唇和人中上的鼻血,他的手柔和而堅韌,讓池翠感到很舒服。然後,他用手帕的一角,把池翠流血的那隻鼻孔塞住了。
他在她耳邊輕聲地說:“放心,鼻血很快就會止住的。”
“你為什麼沒來書店?”她似乎忘記了他們隻是萍水相逢而已。
“對不起,今晚我遲到了。”他的手一直托著手帕,以防它從池翠的鼻孔裏滑出來,他繼續說,“今天你的心情很差,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