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芽俯身看地上的一隻臉盆,半盆清水裏果然隻潛伏了三五隻小蝦,看著倒像燒在瓷麵上的齊白石的國畫。
小芽說:"恐怕蝦子不該用竹竿釣,該用蝦兜撈。"
"真的?"黃規章像個天真的小學生。
小芽很肯定:"我弟弟他們撈過。"
黃規章神情雀躍地:"那好,你教教我,蝦兜怎麼做?用什麼材料?"
"你真要撈啊?"小芽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幹脆我回去喊我弟弟來,讓他幫你撈算了。"
黃規章笑著搖頭:"不勞他幫忙。自己動手,樂在其中嘛。"
小芽說:"那好吧,我回去把我弟弟的蝦兜拿來。"
"行,今天算是借用,明天我仿製出來之後就可以還他。"黃規章笑嘻嘻的。
小芽就放下手裏的那包蒲棒頭,再一次地返回家中。
四
花紅終於有機會跟羅小歐有了一次比較親密的接觸。
下午放學的時候,小芽叫住花紅說:"你認識不認識江邊會打魚的那個黑頭?"
花紅雀躍起來:"認識認識!我爸過端午還找他買過兩條翹嘴白。那人的脾氣可怪了,買魚要找他預訂,訂什麼魚打什麼魚,訂幾條打幾條,多一條也要往江裏扔……"
小芽打斷她的話:"走,我們去找他買魚。"
花紅驚訝道:"又不逢年過節……"
小芽說:"招待遠客不比過年過節重要嗎?"小芽就把昨晚黃規章父子釣蝦的事說了一遍。花紅連聲後悔:"真是的!我怎麼就沒有早點想到呢?"拎了書包就跟小芽走。
才爬上江堤,花紅一眼看見了前麵不遠處漫步閑逛的羅小歐,馬上指給小芽看。羅小歐當時背對著她們兩個,手裏拿著一根柳枝,輕輕地一下一下甩著,像甩著一條柔軟的毛茸茸的馬鞭。有時候堤上的槐樹低下一根樹枝,他就一踮腳跳起來,試圖捋下一兩片樹葉,跟個頑皮的爭強好勝的孩子似的。他的肩膀隨著手中柳枝的揮舞左右搖晃著,很有韻律,非常地和諧,跟他的身高、跟堤上的風景、跟下午江邊西斜的光線都協調得恰到好處,就像是一幅為拍電影而擺出來的畫麵。
因為緊張和激動,花紅一下子說不出話,隻緊緊拉住小芽的胳膊,聲音走調地嘀咕著:"啊呀,啊呀。"
小芽建議:"喊他一塊兒去吧,他肯定沒見過打魚。"
花紅滿臉嬌羞地:"你喊。"
小芽故意逗她:"我才不喊。我看到人家又沒有臉紅。"
花紅用勁攥住小芽的手,攥得小芽指骨頭都疼了。她看一眼前麵的羅小歐,又看一眼小芽,憋了幾次勁,最終還是說:"算了,我們走快點,趕上他吧。我喊不出來。"
羅小歐這一天換了一身裝束。他穿著一條厚厚的淺藍色的褲子,有點像機耕隊做工作服用的"勞動布",顏色卻泛著白,像是水洗過多次因而掉了原色一樣。褲腰依然很低,緊緊地卡在胯部,腰前腰後零碎地釘著一些銅扣銅牌,銅牌上凸起一隻浮雕樣的蘋果。褲管是直溜溜的,硬挺挺的,顯出穿衣者的兩條腿筆直而修長。
五年之後,這樣的褲子開始在國內流行,遍布各城市大街小巷的各類攤檔,小芽才知道這叫"牛仔褲",是美國西部牧馬放牛的硬漢們穿出來的東西。小芽見過周圍無數的男女老少穿這種褲子,她自己也穿過,但是無論怎麼穿,總沒有羅小歐那種"玉樹臨風"的味道。那一年那一天,羅小歐穿著牛仔褲在高高江堤上漫步行走的樣子,給兩個女孩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小芽此後一生中對於穿牛仔褲的男人總有一種不恰當的苟求。
羅小歐被兩個女孩喊住之後,轉過身,指著小芽,用怪怪的普通話驚喜地大叫:"你是昨天帶路的女孩子啊!是我媽咪的學生啊!"他又指著花紅:"你也是嗎?你跟她一樣漂亮!我媽咪的學生都是這麼優秀?"
花紅興奮得身子都搖晃起來,像站立不住要昏過去似的。江心洲的男孩從來不會當麵讚美一個女孩子,直截了當地誇獎她"漂亮"。即便心裏非常仰慕和喜愛,他們也隻是用眼神、用含蓄的動作和隱晦的語言間接表示。所以,當羅小歐非常自然地從嘴巴裏說出這個令花紅心跳的字眼時,她一時間幾乎不能夠輕鬆地承受。
"我我我……"花紅倚在小芽身上,結結巴巴表達自己的意思:"我們想……不知道你想去哪兒?我們可以帶路……真的。"
羅小歐聳聳肩膀:"我隨便走。這兒風景很好。下麵的那些水真的是長江嗎?"
花紅點頭:"是長江。長江入海口,所以江麵特別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