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詩詞曲令素來生疏,兩位大人都是才學淵博的前輩,我正要求助,使這個酒令故事成為全璧。小妹用身旁現有的古跡編了一個這樣的故事:那年東坡謫居黃州,閑來無事,常與秦少遊、佛印禪師和黃州太守喝酒談天。一日,東坡興起,提出自製新酒令取樂,要求是先舉一件落地無聲之物,接著說出兩個古人,一問一答,講出一件事,答句必須是現成的兩句作歸結的詩句。東坡自己先說一令:‘筆毫落地無聲,抬頭見管仲。管仲問鮑叔,因何不種竹?鮑叔曰:隻須兩三竿,清風自然足。’秦少遊想了一下,接著說:‘蛀屑落地無聲,抬頭見孔子。孔子問顏回,因何不種梅?顏回曰:前村深雪裏,昨夜一枝開。’佛印禪師不假思考,也來一令:‘天花落地無聲,抬頭見寶光。寶光問維摩,僧行近雲何?維摩曰:遇客頭如鱉,逢齋項如鵝。’輪下去應該是黃州太守作,但黃州太守作不出,其實是小妹自己想不出了。”
曾國藩說:“令妹詠絮之才,古今少有。這幾個酒令作得太好了,故事也編得高雅,我看不是她不能為黃州太守作一首,而是想考考你這個做兄長的才華如何吧!”
說完大笑。楊國棟也笑道:“大人說的也對。她問我,也自然就是考我,我作不出,但小妹自己至今也還沒作出第四首,並說有人能代黃州太守作出,她就服了他。”
曾國藩對此本亦感興趣,有時間多想想,他也能夠為黃州太守作一首,但他另有想法。他轉過臉對彭玉麟說:“我素來不懂酒令,雪琴你於此道有研究,今日我們就請道台屈尊,權當一下黃州太守。”
彭玉麟對阿秀很有好感,情願為她續完這個故事,便不推辭。彭玉麟從佛印禪師的結句“鵝”字上得到啟發,想起駱賓王童時作的詩:“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頓時有了。他對楊、曾說:“我想起一個,不知像不像黃州太守的口氣。”
曾國藩笑道:“你隻管念去,像不像由我來評判。”
彭玉麟念道:“雪花落地無聲,抬頭見白起。白起問廉頗,為何不養鵝?廉頗曰: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好個‘雪花’‘白起’!”剛一念完,楊國棟就高興地說,“天衣無縫,我看當年那個黃州太守絕對作不出這麼好的酒令,真要勝過東坡、佛印的才氣了。”
玉麟不好意思地說:“什麼東坡才、佛印才,都是令妹的才。”
阿秀在裏屋聽見彭玉麟的酒令後,很高興遇到了知音,出來大大方方地給彭玉麟滿斟一杯酒,慌得他忙起身道謝。阿秀笑吟吟地說:“彭統領幫了小女子的大忙。”曾國藩看在眼裏,喜在心頭。
吃完飯後,楊國棟送曾、彭到客房休息。等楊國棟走後,曾國藩悄悄地問玉麟:“雪琴,你對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喜歡楊國棟的妹妹阿秀?”
玉麟臉紅了,說:“滌丈,你是知道的,我多年來都不願成親,怎麼會一見阿秀就喜歡呢?”
曾國藩說:“你的舉止瞞不過我的眼睛,我知道你是一個鍾情重義的真正男子,但你今天看阿秀的眼神非比尋常。我猜想,這女子或許像你逝去的梅小姑,你是因為喜歡梅小姑而喜歡她,是嗎?”
曾國藩對世態人情的洞悉,一向為彭玉麟所欽服。這個猜測,竟如同看穿了他的肺腑,彭玉麟隻得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曾國藩說:“雪琴,你的品性為人和我十分接近,我和你雖名為堂屬之分,實同兄弟之誼。如果你聽我一句勸告、不固執獨居的話,阿秀便是你合適的人選。這女子,我雖然沒有和她交談過,看她今天走路說話,是一個端莊的淑女,且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必然靈慧而懂詩書禮義。我去跟楊相公提,如阿秀尚未許字的話,我為你作伐,結秦晉之好如何?”
彭玉麟低頭不語,曾國藩知已默許,隨即走進楊國棟的臥室。楊國棟正在燈下收拾行李,見曾國藩來,忙起身讓座,說:“大人尚未安歇?”
“我想冒昧問你一句話,請別見怪。”
“大人隻管說,學生哪有見怪之理。”
“請問令妹字否?”
“大人問阿秀的事,真令我做兄長的心焦。小妹自幼聰穎,老父愛她如掌上明珠,從小教她詩書字畫。誰知小妹讀了幾句書後,心氣高傲得很,不管誰為她提親,都一概不允,說要得天下一真正名士英雄才嫁。老父去世後,從金華流落至此,人地生疏,再加上我常年不在家,小妹的婚事便耽擱了。”
“令妹貴庚幾何?”
“不瞞大人,小妹今年足足二十三歲了。”
“我身邊現正有一個名士英雄,不知令妹看得上否?”
“請大人明說。”
“足下看彭雪琴如何?”
“彭統領已是三十開外的人了,莫不是夫人棄世,意欲續弦?”
曾國藩搖搖頭:“怎是續弦,雪琴根本就未娶過。”
“那是為何?學生見彭統領堂堂一表,儒雅英邁,才學滿腹,又是大人麾下名將,為何未成家呢?”
“這正是雪琴英雄過人之處。以雪琴之人才,何愁沒有倩女。隻是他自小立誌,要成就一番大事業後再談家室,以致拖延至今尚未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