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妻子患病以來,他再也不敢說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噠!噠!噠!噠!”了。妻子是一位溫柔的天使,臉上煥發出精神美的容光,她的醜陋在一天天消失,但葛朗台的暴虐行徑卻絲毫沒有收斂。她就是靈魂的化身。她虔誠的禱告使臉上最粗糙的線條也顯得純潔細膩,在閃閃發光。誰沒有發現在聖潔的麵孔上改換容貌的現象!靈魂的習慣最終戰勝了最醜陋的容貌,思想的純潔與崇高為其打上特具生氣的烙印。在這個女人身上發生這種變化痛苦將肉體耗盡的情景對鐵石心腸的老箍桶匠也產生了影響,盡管這種影響微不足道。如果說他說話不再盛氣淩人,那麼他不可動搖的沉默卻是為了保全作為一家之主至高無上的地位。忠實的娜儂在市場上一露麵,立刻就有一些嘲笑和埋怨主人的話傳進耳朵。但是,盡管公眾輿論公開譴責葛朗台老頭,女仆為了家裏的名譽還得為他辯護。

“哎!”她對那些誹謗葛朗台老頭的人說,“我們老了心腸不都變硬嗎?為什麼你們就不能容忍他也這樣?收起你們的鬼話吧!小姐過的像王後,她獨守空房,哼,那是她情願。何況,我家主人自有他的道理。”

葛朗台夫人受憂鬱的折磨比疾病折磨更厲害,雖然她總在祈禱也沒能使父女倆和好,終於在春末的一個晚上,把她藏在心底的痛苦告訴了二位克律肖先生。

“怎麼能無緣無故罰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子吃麵包喝冷水呢?……”德·蓬豐所長驚歎道,“這是殘酷的虐待,她可以控告,首先……”

“行了,侄兒,”公證人打斷他,“別說你那些誰也聽不懂的法庭上用的詞兒了。您放心,夫人,我明天就去把囚禁的事了結了。”

聽到在談她的事,歐葉妮從房裏走了出來。

“先生們,”她自豪地走過來說,“請你們別管這件事。我父親是一家之主,隻要我住在他家,我就得服從他。他的行為無須大家讚成或不讚成,他隻對上帝負責。你們要是關心我,就最大限度地保持沉默。指責我父親無異於損害我們自己的尊嚴。先生們,我感謝你們對我的關心;要是你們能製止城裏讓人惡心的流言蜚語那我就更感謝你們了,這些不堪入耳的話也是我偶爾聽到的。”

“她說得對,”葛朗台夫人說。

“小姐,製止流言蜚語最好的辦法就是給您以自由,”老公證人肅然起敬地回答道,他被囚禁、憂鬱和愛情賦予歐葉妮的美深深地感動了。

“好了,女兒,讓克律肖先生去處理這件事吧,既然他有成功的把握。他了解你父親,知道該怎樣對付他。我剩的時間不多了,要是你想讓我活得高興些,那你無論如何也得同你父親和好。”

第二天,葛朗台按囚禁了歐葉妮以後養成的習慣來到小花園裏轉幾圈。他散步的時間恰好是歐葉妮梳頭的時間。他一到粗大的核桃樹旁,便躲在樹幹後出神地注視一陣女兒的長發,此刻他大概在執拗的性格與親吻孩子的欲望之間猶豫不定。他經常坐在歐葉妮和查理發誓終生相愛的破長凳上,而這時的歐葉妮也正偷偷地或在鏡子裏望著父親。要是他起身繼續散步,她便討好地坐在窗前觀賞圍牆,上麵懸掛著最豔麗的花朵,從牆縫裏長出的鐵線蕨、旋花和一株肥碩飽滿、黃白相間的景天草,這種植物在索木爾和杜爾的葡萄園裏比比皆是。公證人克律肖一大早就來了,發現老葡萄園主在六月的豔陽天裏坐在小凳上靠在牆中間癡呆呆地望著女兒。

“有什麼需要幫忙嗎,克律肖先生?”葛老頭發現公證人來了,便問道。

“我來跟您談點要事。”

“啊!啊!您是不是有金子換給我呢?”

“不,不,不是錢的事,是關於您千金的事。大家都在議論你們父女倆呢。”

“這關他們什麼事?煤炭匠同樣是一家之主。”

“沒錯,煤炭匠還可以自殺,或更糟的是,把錢扔到窗外。”

“此話怎講?”

“咳!尊夫人已病入膏肓,我的朋友。您該請貝爾日蘭先生給她瞧瞧,她有生命危險啊!要是她因沒得到必要的治療而亡故的話,我想您一定會內疚的。”

“噠!噠!噠!噠!您知道我妻子得了什麼病!這幫大夫,一旦他們進了你家大門,一天要來五、六趟。”

“總之,葛朗台,隨您的便。我們是老朋友。在整個索木爾城裏,沒有誰比我更關心您的事了,所以我必須把話說到頭裏。現在事以至此,您是個成年人,知道怎樣做人。那就這樣吧,反正我也不是為這事來的。我來是為一樁比這更嚴重的事。不管怎樣,您總不想把尊夫人害死吧,她對您太有用了。倘若尊夫人有個三長兩短,麵對您女兒,想想您的處境吧。您必須對歐葉妮有個交待,因為您的財產是同尊夫人共有的。您女兒有權要求分享您的財產,有權教人把弗羅瓦豐莊園賣掉。總之,她將繼承母親的財產,而您卻不能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