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有車夫載重登坡,方極力時,一狼來齧其臀。欲釋手,則貨敝身壓,忍痛推之。既上,則狼已齕片肉而去。乘其不能為力之際,竊嚐一臠,亦黠而可笑也。
—《聊齋誌異卷十二·車夫》
獨眼狼來到這片坡地的時候,它的境遇實在是慘極了。
它原本有著一個極富生機的團隊,團隊裏有二十多隻狼,大家平日裏友愛互助,甘苦共享,生活倒也不錯。它們的家是一個有山有林的地方,上天眷顧它們種群,賜給了它們各種動物來維持它們的生息繁衍,它們也恪守著上天定下的自然法則,既努力地發展著它們的種群,又維係著亙古有之的食物鏈。可是慢慢地,它們就有點蔑視上天的法度了。因為它們的獵物越來越少,越來越難以捕獲,甚至捕獲一個小動物也需要整個團隊的狼費盡心力和精力。於是它們急了,急了之後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每當夜深人靜之際,它們就披著夜色,成群地潛入山林外的農家院落,偷吃村民們養的豬、羊、雞等動物,以緩解它們越來越無賴、越來越蠻橫的饑餓。屢屢得手之後,它們更加肆無忌憚:即便是白天,它們也會乘人不備或者趁著村人們在田裏勞作,強吃村民們的寶貝兒了。
這下徹底激怒了敦厚善良的村民,這可不怪他們,這些狼也太可惡了!
村民們組織起了護村隊,拿起了鉤釵獵槍,夜裏嚴密地守衛著他們的村莊,守護著他們辛勤養大的動物,守護著他們的安全,因為他們覺得,這些貪得無厭的狼,終有一天會吃人的;白天,他們成群結隊地到山裏去,到林子裏去,捕殺使他們深受其害的凶手。
狼再狡猾也逃不過精明的村民的捕殺,它們的團隊漸漸變小,它們的組織漸漸渙散,死的死,逃的逃,幾乎已經很難在那裏生存下去了。在強大的恐懼麵前,它們選擇了轉移,選擇了分散,各自尋找適合自己生存的地方去了。
獨眼狼在村民們的捕殺中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一隻眼睛,那隻閃著幽幽的綠光的眼睛啊,曾經那樣明亮,那樣瘮人,那樣多地給獨眼狼帶來榮耀,帶來實惠,可而今,它沒了。
獨眼狼來到了這片坡地。按獨眼狼的經驗來判斷,這塊該死的地方並不適合它生存。說是坡地,其實連可以藏身的地方都很難找到,沒有高大的樹木,隻有幾片勉強能夠遮蔽住自己的草叢。但這已夠了,再往下挖幾下,挖成一個洞就足夠安全了。依獨眼狼當年的傲氣,它要選擇生活環境的話,是一定會找一個好地方的,比如,和它曾經生活過的那個地方相似,有山有水有林。隻有這樣,食物才會充足,最關鍵的是,不會時刻麵臨性命之虞。但現在,它隻剩下一隻眼睛,攻擊力大不如前,心氣也遠非從前可比了,尤其是在被獵人們多番折騰之後,在團隊離散之後,驚嚇已經讓它再也沒有往日的風采。唉,能找到這樣的地方就不錯了,過一天算一天吧!
靜下來的時候,想起團隊以往的所作所為,獨眼狼心裏還真有點兒後悔:原本過得好好的,和村人相安無事的,為什麼同伴們(其實它自己也作過這樣的孽)要去偷村民們養的動物呢?現在好了,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狼性如此,獨眼狼也無能為力。
但獨眼狼也並非泛泛之輩,這可以從它選擇這個要方看得出來。
之所以最後選定這片坡地,獨眼狼確實是有著充足的理由的。雖然這個地方沒有太多的小動物,但有一條路橫穿這裏,通向遠方,每天過的人不少,尤其是推車的人。車上載著各種各樣的東西,由於坡地高低不平,就難免會有或多或少的東西從車上掉落,這就夠獨眼狼受用的了,盡管很多食物並非獨眼狼喜歡的,但一隻狼落難之後,還窮講究什麼!
剛遷來的前一段日子過得還算滋潤。一段時間後,獨眼狼的精神好多了,毛色比以前鮮亮多了,僅剩的那隻眼也慢慢有了些光亮,光亮裏還隱隱能夠看出當年的威風和鬥誌。更讓獨眼狼覺得滿足的是,它已經遠離了被村民們圍堵追殺的可怕日子,因此,可是說,那段日子成了獨眼狼頗為滿意和懷念的美好時光。
不知怎麼的,近段以來,打這兒經過的人越來越少,即使偶爾有人經過,也沒有推車;即使推著車,車上裝的也不是吃的東西;即使裝著能吃的東西;那些東西也沒有掉下來即使偶爾有東西掉下來,待它出擊以前,那人已經發現並且揀拾起來了,留給獨眼狼的隻是一個大大的失望。慢慢地,獨眼狼沉不住氣了:這可咋辦?報應就要降臨到自己身上了?
這天,天氣灰蒙蒙的,離不遠就看不清東西了。濃濃的霧既在獨眼狼的心裏撐起一張怎麼也穿不透的惆悵,又在它麵前布下了一張安全係數很高的隱蔽色。好啊,等東西自己掉下來是不成的了,是到了該下手的時候了!否則就是在等死!獨眼狼這樣告訴自己。
左等右等,老天似乎有意在跟獨眼狼過不去,一個人影也未見到。今天這是咋啦?以往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有好幾個人從這經過了——騾馬身上響著的鈴鐺聲讓獨眼狼的心遙曳不止,當然鞭聲也驅退著獨眼狼的鬥誌;沉重的車輪碾在獨眼狼的心上,隻是因為它未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才一次次錯失良機。今天,現在,心理準備早已做好了,可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