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藏虱(1 / 3)

原文:

鄉人某者,偶坐樹下,捫得一虱,片紙裹之,塞樹孔中而去。後二三年,複經其處,忽憶之,視孔中紙裹宛然。發而驗之,虱薄如麩。置掌中審顧之。少頃,掌中奇癢,而虱腹漸盈矣。置之而歸。癢處核起,腫痛數日,死焉。

—《聊齋誌異卷八·藏虱》

“哎,歇歇嘍!”兔唇阿三走到大柳樹下,在愜意地臥著曬暖的兩隻大黃狗旁邊一屁股坐下了,不到一尺遠的地方,就是不知哪條狗慷慨留下的饋贈——狗屎。

太陽快到樹的正上方了,坐在它下麵還真是舒服。兔唇阿三同樣愜意地享受著老天的恩賜,他背靠著樹,一種逼真的安全感油然而生。實在是太累了,在溫暖的慫恿下,他簡直想睡覺了。

不遠處有人走過來,他們匆匆忙忙地,像也要到這裏曬暖似地,厚道的阿三不由得往一邊挪了挪,這樣他就離狗屎更近了,狗屎的味道也就愈發逼真可辨。

那人走過去了,並未在樹下停留,兔唇阿三有點遺憾,不知怎麼地,一股類似惆悵的東西濃稠地鬱結在他三十八歲的心裏。

“這家夥一定是急著趕回家吃飯了,有老婆真好啊!”阿三心裏升騰起一股嫉妒來,就像那個人的老婆是從他阿三手裏搶去的似的。但好強的阿三嘴裏卻嘟噥出這樣一句話:“沒出息,被老婆管的大老爺們兒!瞧你那熊樣兒!”

是啊,阿三的確有資格說這句話,因為再也沒有人管他了。

原先娘不時地絮叨著說他,說他懶,說他笨,說他不爭氣。每當此時,他總是對老娘說:“娘,三兒知道孝順你不就成了?求那麼多幹嘛呀?”阿三的口齒不太清,但聽了這句話後,娘還是無限疼愛地在他厚厚的背上輕輕打一下,用往外溢著驕傲的語氣說:“對!對!三兒孝順!”隨後就給阿三做飯去了。

“娘,三兒知道孝順你不就成了?”這話阿三從十七歲一直說到二十七歲,一直說到阿三娘在一次又一次的幸福和驕傲裏死去。現在,阿三隻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

阿三三歲上,他爹就死去了,撇下他們孤兒寡母艱難地捱著日子。原來阿三家也種著李大戶的兩畝薄田,後來,這僅有的田地黑心的李大戶也不讓他們種了!

記得,李大戶的管家到阿三家的時候,阿三娘隻不過和他爭執了幾句,不想這狼狗一樣的管家把娘踢得重重地跌了一跤,從此後,娘就臥床不起,一個月後就去世了。

那一天,兔唇阿三眼睜睜地看著娘被人打,他沒有敢動,隻是兔唇抖動著,臉漲得通紅。

他雖然沒忘要孝順娘的話,但他還是沒敢動。

娘死了以後,阿三就過起了豬狗一般的日子。

長的寒磣,當然沒有女子想跟著他過,對此,阿三很清醒,也很死心。

想起來,阿三就後悔,就恨!他想,要是死了就好了,死了可以見著地下的爹娘,死了不再受苦了。爹呀,娘呀,你二老把三兒收走吧!

兔唇阿三覺得身上熱了起來,他咂巴幾下嘴,懶懶地動了一下身子。

要是能睡著該多好,睡著了就不會餓了。阿三想。可餓了的人是難以睡著覺的,睡不著覺的人身上總是難免有些不對勁兒的感覺。果然,阿三覺得後背上癢。盡管靠著樹,他還是感到裏麵有東西在蠕動。於是,阿三使勁兒把後背往樹上抵,不住地蹭,想緩解這種癢。可癢的感覺就像是饑餓一樣紮了根,攆不走了。

“一定是個肥大的虱子!看我咋收拾你!”阿三憑著豐富的經驗,已知道欺負他的家夥是什麼。

熟練地伸進手去,直撲癢的那個部位,果然有所斬獲:一隻肥大無朋的虱子赫然在兔唇阿三的手裏了。

好小子,看你跑!連你也欺負我!

阿三伸開右手,放在陽光下。虱子在他手心裏爬著,毫無害怕的意思,這讓阿三想到李大戶的管家。看它不慌不忙爬著的樣子,毫無目的,也毫無牽掛,悠哉遊哉,完全不像他阿三,每天都愁著沒東西吃。阿三簡直有點兒羨慕它了。

阿三伸出左手手指,把肥大的虱子翻轉過來,呀,這家夥肚子真大!一肚子血,這都是我的!你是吸我的血才吃這麼胖的!是我阿三把你養這麼胖的!也是因為你,我阿三才這樣瘦的!我阿三見天都發愁,愁這愁那的,你比我幸運!我養活了你!

看著這隻肥大的虱子,阿三想起了和它同樣肥胖的李大戶。

於是,一種仇恨從心裏騰地起來!

李大戶!我要咬死你!李大戶,你也有今天!

阿三捏起自己的俘虜,動作嫻熟地把它送到嘴邊。他喜歡這種感覺,喜歡把虱子放進嘴裏咬的感覺,清脆的“叭”的一聲,滿嘴鹹腥味,讓阿三充滿快意,充滿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