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黃沙,天也蒙蒙,軍營在戈壁上一如星點的白色,在強風下無力,江水湯湯,對岸的冷國人吹奏起了一種中原所沒有的樂器,聲音哀怨而又悠長,和著這邊疆蒼涼的景色,讓人聽了在心底便是徹骨的寒冷。戍邊的戰士不禁潸然淚下,樊離恰好走過他的身邊,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個士兵還很年輕。
“元帥,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鄉去?”士兵緊緊地盯著樊離,滿目的蒼涼在士兵的雙目裏留下了痕跡,那種在他眼裏的絕望,在樊離看來永遠也不會忘記。
但戰爭往往就是一件很殘酷的事,大軍已經被這條江水阻隔了多日,度過天山之後,隻要渡過這條淺淺的江水,便可以直搗冷國的王庭,但諸王的精兵遲遲未有到達,戰士們越過天山之後,便一直被留在這個寸草不生,飛鳥不度之地,已有些時日,天山之北,便是酷寒,自少長在中原的士兵本就受不了,更何況又添此奇寒的樂聲呢?士兵背井離鄉來到這,樂聲之下,必是滿腔的思鄉之情吧,但皇命之下,服從便是軍人的職責,冷國的巢穴便在眼前,此刻多少柔情寸斷,都隻能先放一旁了。
“等到陛下的援兵來了,大軍便渡過江去,覆滅冷國,到時班師回朝,再話封侯之事,衣錦還鄉。”樊離也不盼什麼封侯進爵,隻為報陛下的知遇之恩,陛下若要取冷王首級,那麼什麼便都不能攔住樊離的軍師的步伐,樊離從來不言邊疆戰事之時艱,隻是陛下的偉業,可憐了千萬的戰士,那時用多少皇恩賞賜都不能換來的。
“我不望什麼功名利祿,隻是希望能活著回到我的妻子的身邊去,我到前線來的時候,妻子才剛剛懷孕,我昨日收到家書,她說好希望她生產我能回去陪在她的身邊,好教她不害怕……”是啊,自從開戰以來,每天都有士兵死去,冷國人都是不要命地打仗、殺人,開戰的時候,每日戰死的士兵便有千人,但比起戰死,度過天山後,每天在軍營裏凍死的士兵的數量才真正叫人可怕,從中原而來的十萬泱泱大軍,現在便隻剩下不足八萬人了。那些士兵,無論帶著什麼樣的想法而來,到了現在便都隻剩下一個想法,便是活著回去,如果說勉強還有第二個想法的話,便是希望自己是戰死沙場,而不是在這裏活活被凍死。
樊離正在想著如何說出一句安慰的話來,這是便有士兵朝自己跑來,跑來的士兵跑的很快,似乎是在全身的力氣在奔跑,他的臉上還有著這個軍隊自從度過了天山之後,便沒有了的歡喜。“元帥,”士兵停了下來喘氣,“援……援軍到了!”
樊離和士兵一樣每天都在盼著援兵,這個軍隊的人數不少,缺的便是諸王勤練的精兵,有了這些精兵,大軍的進攻計劃才真的是無患了,樊離大喜,“傳令下去,全軍休整,明日渡江!”
命令很快便在軍營裏傳開了,相比於擔憂,士兵們更多的事歡呼雀躍,隻要給他們回鄉的希望,他們不怕死……想到這,樊離的內心不禁一陣苦澀和抽搐。
此時援軍的兵馬從樊離的麵前經過,帶兵多年的樊離一下子便認出了士兵的領上的紅巾,那可是禦林軍的標誌!樊離細看那些兵馬,馬是良馬,裝備也是極好的裝備,隻是那些士兵或是瘦弱,或是已老,絲毫不是勤練兵該有的摸樣。以樊離的閱曆,樊離不難猜出這是禦林軍中被淘汰下來的人物,看來皇上是把精兵換在禦林軍中。樊離的內心中畢竟覺得幾分難受,戰爭可不是兒戲,雖然說戰場上不需要太多的精兵,但那樣畢竟會給戰事多點的把握啊,而且敵人是從來不談仁慈的,這樣,無異於是把更多的人推向了戰爭的墳墓。其實樊離不是不知道,諸王需要戒備,為了進攻冷國,子軒不僅拿出了趙氏皇朝自創立以來,所有帝王都沒能拿出的魄力,而且把所有的兵力都調度到了前線來,蕭氏氣焰囂張,諸王虎視眈眈,樊離知道,子軒確實需要給自己留些兵力。樊離歎了一口氣,他不會去怨子軒,他隻是歎息,為什麼一個像冷國這樣野蠻的民族都可以緊緊地團結在一起,而我們中原人,卻要為了各自的私利,每天都防備著對方,希望著對方不好,就算是死了多少無辜的同胞,也可以如同棋子一樣用盡廢棄,也可以冷漠到完全不顧及呢?
樊離不會把他所知道的告訴那些戰士,不僅僅是為了不動搖軍心……
——分割線——孤獨的啟明星在朔方亮起,大軍便在戰鼓累累下想對岸挺近,江水雖不過半人高,但如此的天氣,卻讓士兵的五髒六腑都感到了徹骨的寒氣。不能用馬渡河,因為馬的筋骨才剛下水便被凍得不能舒展,更何況是士兵呢?很多士兵都是靠著堅強的意誌勉強想水的另一邊走去,樊離親眼看到不少的士兵在江水的中心倒下,他們的軀體是僵硬的,倒下的人便再也醒不來了。每個士兵的雙唇都被凍得發紫,他們的臉色是烏青的,江水像一條冰龍死死地把他們往死亡的深淵拽去。冷國的士兵奮起反抗,他們沒有餘地,他們的後方便是他們的帝都,他們退無可退。這場渡江之戰打了整整一天,冷國的士兵的弓箭都已經用光了,便開始拾起地上的石頭,石頭都扔光了,便去挖地上的泥,浸泡在江水中,結成了一個個拳頭大的炮丸,知道最後,他們就這樣用手挖著,帶著對死亡的恐懼和一種瘋狂了的血腥,他們的指甲早就已經挖去了,手上血肉模糊,透過胭脂紫的泥土和粉色的血肉,能看到已經不是白色的骨頭。這場仗打了好久,直到最後,冷國那岸的泥土都已經被挖空了,死去的士兵的屍體已經把淺淺的江水填滿,中原的士兵才踏著或是同伴或是敵人的屍體,踏上了那片異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