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位文質彬彬的旅客問崔八:“您好,我要去高雄,可行李條上怎麼打的是HGK(香港)?”崔八定睛一看,來了精神,把小靳嗬回來,一頓暴罵。她扯下行李條,在小靳麵前瘋狂甩動,像是在討一筆血債。小靳咬住嘴唇,鼻翼輕輕抽動。她的好友小付在一旁悄悄抹眼淚,惹得幾個女孩眼圈都紅了。連那位旅客都受不住了,打斷崔八:“別再說了,沒那麼嚴重,誰都有可能犯錯。你身為主管,怎麼可以如此粗暴地對待員工?”其他旅客紛紛點頭議論。崔八又氣又羞,剜了小靳一眼。

小靳下班後不久,又跑回來,在櫃台裏翻找,說水杯忘拿了。ET一拍腦門,說,“剛才崔八讓保潔員清理櫃台,人家還專門問了句,這杯子也不要了?崔八說,把這些不幹不淨的玩意兒都扔了。”小靳神思恍惚地坐到椅子上。ET說,“真不好意思,我沒留意那杯子是你的。”小靳的眼淚涓涓而流。小坤抱住她細瘦的肩膀說,“我知道那杯子是爸爸送的,樂扣樂扣,我給你買個一模一樣的。”小靳搖搖頭。小坤心痛之極,“我已經跟孟經理提出調組了,我們一起走,你要有信心。”小靳吻了他,說:“我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隻想躲在一個安靜的小角落裏。我們到此為止吧,但我永遠不會忘記那首《The one you love》。”

小靳的童話

我一直覺得小靳不簡單。她身上有種超越年齡的沉靜,甚至可以說是隱忍,但心裏似乎燃燒著旺盛的火焰。

她和小坤分手之後,他一氣之下去了B組。崔八則從B組調來菠蘿蜜,作我的師傅。開始,我跟菠蘿蜜合不來,就天天與小靳相伴。崔八依舊對她冷言冷語,但不怎麼找她的麻煩了。我和小靳一起吃飯,一起聊天。我問她韓語怎麼講得那麼好,她說,我喜歡看韓劇,沒事就跟著學,還報過韓語班。我問她的夢想是什麼,她說當導遊,去很多地方旅行。

休息時,我和小靳去登機口小坐。我翻完一份報紙,發覺她出神地望著廊橋,便問:“你在想什麼?”

她幽幽地說:“幻想一個情景--失控的飛機一頭紮進航站樓,隨著巨大的轟鳴,玻璃碎片像噴泉般壯麗飛濺!”

我大吃一驚。

還有一次,落落借午飯時間跑來探望我,抱怨上司昏庸無能,同事勾心鬥角,最後總結:“TMD,這公司就是一坨屎!”

小靳笑道:“那我們不是蛆麼?”

我和落落都噴飯了。

有一天旅客暴多,輪到小靳做外圍服務。她忙起來也很溫柔,和聲細語地疏導旅客。所以,當我們聽到她的尖叫聲,都為之一驚。隻見她捂著手腕,旁邊立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小寶和我立即奔過去,她輕聲說:“他突然咬我。”小男孩閃到了他媽媽身後,吮著大拇指。我拉起她的手腕,深深的齒痕,血緩緩滲出。小寶責問小孩他媽:“您孩子怎麼咬人呐?”那女人卷花頭,膚色黝黑,看起來很強悍。她滿臉堆笑,回頭捏捏小孩的鼻子說:“不乖噢。”說罷,她拉著孩子若無其事地往隊伍前麵擠。我一把攔住她:“你竟然不道歉?”小寶跟著起哄,“至少得付狂犬疫苗的錢!”那女人陰陽怪氣地叫道:“哪有這麼欺負人的?我帶個小孩子坐飛機容易嗎?”她的幾個同伴立刻圍上來,與我們吵得不可開交。小靳一個勁地勸和:“算了,我沒事,真的。”

輪到那女人辦理乘機手續時,小寶喊道:“她不道歉,大家都別給她辦!”女人指著小寶的鼻子嚷:“你敢!要是誤了飛機,我住你們家去!”小男孩跟著哇哇大哭。他們一行六人,一人堵住一個櫃台,氣勢洶洶:“不讓我們走是吧,那誰都甭走!”排隊的旅客們開始騷動,轉機大廳一片混亂。小靳見狀,迅速鑽進櫃台,對那女人說:“把你的機票和護照給我吧。”女人發愣。“去紐約是吧,快點,來不及了。”小靳說著,從她手裏搶過行李,放在傳送帶上。大家怔怔地注視著她麻利的動作和恬靜的神情,秩序很快恢複正常。那六個人在小靳的櫃台順利辦完手續,匆匆離去。

一位韓國旅客走到小靳的櫃台前,用生硬的中文對她說:“去醫院看手,你該得到休息。”小靳甜甜一笑,用標準的韓語答道:“謝謝你的關心,我真的沒事。”他驚訝地瞪大眼睛,拿到登機牌後仍望著小靳不走,直到後麵的旅客不耐煩地催促起來。他迅速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說了句韓語。

事後,我問小靳,那韓國人說的什麼。她說,請給我寫信。我問她寫了沒有,她搖搖頭,說沒事的時候就想小坤,心裏特難受。她就強迫自己看書,備考韓語導遊證。

誰能想到,這位韓國人與小靳結下了不解之緣。他是韓國一家電器公司的銷售經理,常到北京和上海出差。當他第二次在中轉廳碰到小靳,就問她為什麼不給他寫信,是不是弄丟了名片。小靳從抽屜裏拿出一本書,從裏麵抽出書簽,是他的名片。他笑了,說你不給我寫信,那我寫給你。他讓小靳在登機牌的背麵留下了郵箱地址。離開的時候,他一步三回頭,險些撞到其他旅客的推車上。小靳抿著嘴一個勁兒樂。

小靳看書的時間少了,發呆的時間多了。她說,這個韓國人工作很忙,卻每周堅持給她寫兩封信,還發來很多照片,有他的生活照,家居照,還有他的寵物狗。他對瑣碎生活的描述中,透著一股熾烈的情感和希冀,讓她感到相當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