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繼續活著是因為我不能結束生命。我可能能活到八十歲,”華蘭茜驚慌地想,“要活這麼久,一想到這個我就難過。”
她很慶幸下雨了,或者說她簡直是很滿意,這樣今天就不會有野餐了。這個一年一度的野餐是為了慶祝惠靈頓叔叔和嬸嬸訂婚紀念日而辦的,他們三十年前的今天就是在一次野餐中定下終身的,可最近幾年這成了華蘭茜的噩夢,因為這一天也是她的生日,而在她二十五歲之後,每個人都會提醒她又長大了一歲。
盡管不願參加野餐,但她從不敢反抗,似乎她骨子裏就沒有任何反叛精神。她清楚地知道每個人在野餐時會對她說什麼。她極其反感又鄙視的惠靈頓叔叔是斯特靈家族的驕傲,“要嫁個有錢人,”他會像豬一樣對她哼哼地說,“親愛的,還沒考慮結婚呢?”接著他總會大笑著作個總結性的枯燥發言。令她畏懼的惠靈頓嬸嬸將會告訴她奧利弗的新雪紡綢裙子和塞西爾最新的情書,華蘭茜必須得裝成一臉開心好奇的樣子,就好像裙子和情書是自己的一樣,不然的話就是冒犯嬸嬸。華蘭茜早就下定決心,就算是冒犯上帝也不能冒犯惠靈頓嬸嬸,因為上帝還有可能原諒她但是嬸嬸絕不會。
過度肥胖的艾伯塔嬸嬸則習慣一直用“他”來代指她丈夫,就好像他是世界上唯一的男人。她還會誇耀丈夫永遠忘不了她年輕時的美貌,然後對華蘭茜暗黃的皮膚大表同情:
“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女孩子都曬得這麼黑。我年輕時皮膚粉嫩粉嫩的,嬌豔如玫瑰花,光滑如油脂,我算得上加拿大最美的女孩呢,親愛的?”
也許赫伯特叔叔什麼也不會說,或者有可能開玩笑似的說:“多斯,你這麼胖啦!”接著大夥兒會對這個過分的笑話放聲大笑,因為可憐的小多斯現在是瘦骨嶙峋啊!
華蘭茜不喜歡英俊又嚴肅的詹姆斯叔叔,但是尊敬他,因為他被認為很聰明,是家裏的哲人——他在斯特靈家是最有頭腦的,以尖刻的諷刺見長,他會說:“我猜你這些天在忙著準備嫁妝呢吧?”
本傑明叔叔會問她一些令人討厭的謎題,還不時笑笑,然後自己回答。
“多斯和老鼠的區別是什麼?”
“老鼠想偷人,而多斯想嫁人。”
華蘭茜聽這個問題已經有五十遍了,每一次她都有拿東西丟他的衝動,但她從沒那麼做過。首先,斯特靈家族從不朝人丟東西;其次,本傑明叔叔是個有錢沒有子嗣的鰥夫,華蘭茜在恐懼與告誡中,靠他的錢長大到今天。要是冒犯了他,他可能會把自己從遺囑中抹去(要是她的名字在裏麵的話),華蘭茜可不想那樣,她一直這麼窮,懂得貧窮的痛楚,所以她忍受著他的謎題,有時甚至得勉強向他報以微笑。
伊莎貝爾姑媽的直率像刮來的東風一樣讓人不舒服,她總是找碴兒批評華蘭茜,但華蘭茜現在預測不到她會怎樣批評自己,因為姑媽的批評每次都不重樣,每次她都能找到新的角度去刺痛別人。伊莎貝爾姑媽為能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自豪,但是當別人同樣直言不諱地說出對她的看法時,她就極不樂意。華蘭茜從來沒有說出過自己的所思所想。
表姐喬治安娜以她曾祖母的名字命名,都起自喬治四世。她會憂傷地說出上次野餐之後所有去世的親朋好友的名字,並猜想誰是“下一個”。
自以為是的梅爾德裏德姑媽會沒完沒了地跟華蘭茜談論她丈夫和她那些天才寶寶,因為除了華蘭茜沒人能受得了她。格拉迪斯表姐——如果按照斯特靈家族更為嚴謹的家譜,是格拉迪斯表姐的女兒——是個高個瘦削的女人,承認自己性格敏感,會詳細地描述神經炎給她造成的痛苦,一般是向華蘭茜傾訴,同樣因為其他人也受不了她。奧利弗是整個斯特靈家族的掌上明珠,她擁有所有華蘭茜缺乏的東西——美麗、愛情和眾人的喜愛。她總是在華蘭茜豔羨的目光中炫耀著自己的美貌和所受到的寵愛,展示著自己那象征愛情的鑽石。
今天沒有這些,也沒有收拾茶匙的工作,這份工作總是留給華蘭茜和斯迪克斯堂姐去做。六年前,惠靈頓嬸嬸結婚餐具中的一個茶匙丟了,它的“鬼魂”在以後的每一次家庭聚會中都會出現,而華蘭茜根本就沒見過那麼一個銀茶匙。
哦,是啊。華蘭茜清楚地知道野餐會是什麼樣子,她祈禱著雨能幫她逃過這一劫。今年沒有野餐。惠靈頓嬸嬸如果不在今天這個神聖的日子慶祝,她也不會改日的。不管是哪位神仙讓今天下雨,都十分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