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邊坐累了,她便到床上躺下來,眼睛盯著裂了縫、褪了色的天花板。打擊過後一種奇異的麻木控製了她。她覺得不可思議,她很懷疑,但是隱隱地她又相信特倫特醫生是很專業的,而她,華蘭茜·斯特靈,這個從未真正活過的女孩兒,已經來日無多了。

晚餐時,華蘭茜習慣使然地起來,機械地走到樓下,她很驚訝自己能待這麼長時間。但是也不奇怪,媽媽現在根本不注意她,她很慶幸這一點。她認為這次因為玫瑰叢吵架真是像弗雷德裏克夫人說的,簡直是天意。華蘭茜現在吃不下東西,可媽媽和堂姐都以為她是因為冒犯了自己的媽媽活該如此,於是沒人理會她的沒胃口。華蘭茜逼著自己喝了一杯茶,然後坐在那兒看其他人吃飯。她覺得自己和她們吃了這麼多年飯真是很奇怪,她暗自發笑地想著要是告訴她們真相會引起多大騷亂啊。不過如果讓她們看到特倫特醫生的信事情會很複雜的,她們會關心兩件毫無意義的事,華蘭茜想著。

“特倫特醫生的管家今天收到醫生的信,”斯迪克斯堂姐突然的話讓華蘭茜嚇了一跳,難道她的想法被看穿了,“賈德夫人和她在鎮上說話來著。據說他兒子會好起來的,但是特倫特醫生在信中說如果兒子好了他就立刻帶他去國外,至少一年內是不回來了。”

“和我們沒關係,”弗雷德裏克夫人威嚴地說,“他不是我們的醫生,我連一隻病貓都不會讓他治的。”這時她怒視著華蘭茜。

“我能上樓躺一會兒嗎?”華蘭茜淡淡地說,“我頭疼。”

“你怎麼會頭疼?”斯迪克斯堂姐問道,弗雷德裏克夫人一言不發。一定會有人來問的,因為華蘭茜在家裏不能無故頭疼。

“你沒有頭疼的毛病,希望你不是得了腮腺炎。來,喝一勺醋。”

“胡扯!”華蘭茜粗魯地說,隨即起身離開餐桌。她不在乎自己是否粗魯,這一輩子她都太有禮貌了。

斯迪克斯堂姐的臉本該變白的,但此刻,她的臉變黃了。

“你確定你沒發燒嗎,多斯?聽起來很像是,你去樓上趕緊躺下吧。”堂姐完全震驚了,“我待會兒上去用雷德芬藥油給你搓搓額頭和後脖頸。”華蘭茜本來已經到了門口,但她又轉過身說:“我不用雷德芬藥油!”

斯迪克斯堂姐盯著她倒抽了一口氣說:“你什麼意思?”

華蘭茜重複道:“我說我不用雷德芬藥油,又黏又討厭,它是我見過的味道最惡心的藥油,而且它一點用都沒有。我要自己待著,就是這樣。”

華蘭茜出去了,留下斯迪克斯堂姐一臉驚呆。

“她發燒了,一定是發燒了。”斯迪克斯堂姐說。弗雷德裏克夫人繼續吃晚飯。華蘭茜是否發燒和她無關,誰讓她敢對自己無禮。

那一夜華蘭茜失眠了,她在漆黑的夜裏一直清醒著,想啊,想啊。她有了一個讓自己吃驚的發現:萬事都怕的自己竟然不怕死。死亡對她來說根本不可怕,而且現在她什麼都沒必要怕了。以前她為什麼怕呢?因為活著。她怕本傑明叔叔是因為怕老了沒有錢,但是現在她不會變老了,不會再被忽視,也不需要別人接納她了。她怕自己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不過現在她也不會再當太久的老姑娘了。她怕冒犯媽媽和親人們,因為她得和他們住在一起,要是她不屈服就難以和平相處。但現在不用了,華蘭茜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自由。

但她還是怕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告訴全家後導致的麻煩。想一想華蘭茜都渾身顫抖,她會難以忍受。哦,她清楚地知道會是什麼狀況。首先是氣憤,是的,因為本傑明叔叔會生氣她看醫生不提前和他打招呼;媽媽會生氣“多斯竟然對自己的媽媽說謊”;全家會生氣她沒有去瑪士醫生那兒看病。

然後是擔心。她還會被帶到瑪士醫生那裏,讓瑪士醫生確診,然後被帶到多倫多或是蒙特利爾的專家那裏。本傑明叔叔會故作慷慨地為這對孤兒寡母支付費用,以後會永無止境地抱怨那些看上去精明卻毫無本事的專家們收費太高。當專家們放棄她後,詹姆斯叔叔會逼她吃紫藥片——“這藥能治不治之症”;媽媽會堅持讓她用雷德芬藥劑,而斯迪克斯堂姐會每晚在她心髒上塗抹雷德芬藥油,因為她說那藥隻有療效,無副作用。其他所有人都會給她找些偏方。斯達林牧師會過來莊嚴地對她說:“你病得很重。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那感覺就好像他再次用食指指著她,那食指沒有隨著年齡的增大而變短,上麵的指節也沒變少。還有她會被監護得像個嬰兒,不被允許獨自做任何事,去任何地方,可能連獨自一人睡覺都不許,以免她在睡覺時死掉。斯迪克斯堂姐或者媽媽會堅持和她睡同一間屋同一張床,她們肯定會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