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子一(1 / 3)

暖風熏人醉了已久,香汗濕輕衫了一季,蟬聲未歇的時候,采蓮舟催發。今年風調雨順,蓮事極佳,村裏能下水的船隻,從柳員外家的精雕畫舫,到姚二禿子家豁口大開的澡盆,都鑽進了廿裏蓮湖。

所以,難怪玉蓮覺得不公。和她同齡或不同齡的女孩子都乘舟采蓮去了,隻有自己,好歹名字裏還帶著一個“蓮”字,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千舟競發,癡癡地聽著遠處女伴們的嬉笑和歌聲。

唯獨她去不了。都是因為那個禁忌,那個詛咒。

最爽耳的歌聲來自吳秀才的女兒巧雲,一些老調調:“……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巧雲已經到了思春的年紀,船兒還沒駛出吳秀才的耳目,她就開始和少年郎們情挑。

玉蓮也到了思春的年紀,她甚至早有意中人,意中人的心裏也有她。吳維絡是巧雲的哥哥,一直在吳秀才的督導下啃萬卷書,準備秋試。就連他也破例,和兩個同齡的青壯少年同船入湖。吳維絡此刻唱的歌,嶄新出爐,是稚嫩的、情意綿綿的。

蒹葭搖曳,蘭舫輾轉,碧蓮映日輕波軟。紅顏白鷺競西洲,一湖佳麗無休懶。

舉目依依,回眸款款,天長隻恨歸舟晚。蓮心絡繹越青池,係連執手三生暖。

好一個“蓮心絡意”,隻有傻子會聽不出來,這首曲子是唱給玉蓮聽的。玉蓮的胸口,撲撲地似乎再也安放不下那顆向往的心。遠處,立刻有潑辣少女故意叫起來:“吳小秀才,是送我的小曲麼?”

巧雲笑著替長兄遮羞:“他說了,一湖佳麗呢!采蓮的這段日子,讓他每天寫一首,每天送一位吧。”

笑聲,更多的笑聲,更多的歌聲。

更多的懊惱。這些樂子,也該屬於玉蓮的!

可是那個禁忌,那個詛咒……

玉蓮再也不能自持,轉身跑回家。

仿佛料到玉蓮會這樣急匆匆地返回,家門口站著的母親,看著她,滿目哀傷。玉蓮張嘴,卻說不出話了。

“你還是想去?”母親輕聲問。

玉蓮點頭。

“你這個強妹子……”母親責備的語氣裏更多的是無奈。

“媽,我的水性,已經不輸於村裏任何一個兒郎。昭陽湖從來都是風平浪靜,還會有什麼意外?再說,去采蓮,總是一幫姐妹夥伴同舟,即便出了意外,也會有人相救。”玉蓮覺得,自己的理由可以說服石牛。

果然,母親動搖了。玉蓮可以看出來,隻要自己再輕推一把,母親就會點頭:“何況,我一年年都不能去采蓮,不能去對歌,隻怕一輩子也嫁不出去了呢!”

“你這孩子!”母親終於瓦解。但玉蓮怎麼也沒想到,母親還有最後一道防線,“可是,你是否能下湖采蓮,不是我能決定的呀!”

玉蓮心一沉,無語。

母女倆走到一座黑色小屋前,踟躕互望,都不敢去敲門。這磚木結構的小屋倒不是天生被漆成烏黑,而據說是數百年煙熏火烤的結果。整個小屋,前前後後,沒有一扇窗;屋門朝西,門口一塊無字石碑,令風水師們一見就搖頭;整個房體明顯傾斜,仿佛隨時都會倒塌,同時挾帶出一種猙獰;屋邊兩棵枯死多年的槐樹,投下鬼影婆娑,更是令走近的人們留步;當然,最令方圓百裏的人談“屋”色變的理由,還是小黑屋的主人。

母親孱弱的身體微微顫抖。玉蓮知道,扣門的重任最終還是著落在自己肩上。她深吸一口氣,走到門前,心狂跳。

閉上眼,舉起手,離門切近,將敲未敲,先響起來的卻是退堂鼓。算了,回去吧!

黑屋的門忽然開了。

如果不是那聲似乎永遠不停斷的陰絲絲的“吱呀”聲,玉蓮甚至不會注意到屋門的開啟——因為屋門是黑的,開門後現出的空間也是黑不見底。

玉蓮又回頭看一眼母親,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既然都來了,為什麼不進來?”蒼老婦人的聲音。上回玉蓮聽見這個聲音,也是同樣的感覺,那聲音,仿佛沒放穩的磨盤轉動時發出的苦痛壓抑的呼叫。

繆阿婆是這個小黑屋的主人。

有人說繆阿婆是位女道士,也有人說她是個老妖,比較為大眾接受的說法,她是個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