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困情雪】

我叫那蘭。我和幾個同伴來滑雪,住在一套木屋別墅裏。他們一個個消失了。隻剩下我。

到了長白山麓,才生平第一次看見了傳說中的鵝毛大雪。江京和老家也下雪,不過雪花頂多隻有指甲蓋大小;而東北的雪,幹幹爽爽,大片大片的純白,悠悠揚揚地飄落,如果不是因為我身心帶傷,如果不是因為我的精神懸在緊張和崩潰的一線之間,我一定會用欣賞的目光望著窗外,享受一種吉祥安寧的感覺。

門被擰開的聲音,驚得我站起身,腰肋間和左膝頓時傳來一陣刺痛,小腿上簡單包紮處理過的那道撕裂的傷口也猙獰起來,像是有條凶猛餓極的小獸,將尖利的牙齒忘我投入地紮進我的血肉中。僅這個念頭,就讓我一陣顫抖。

進來的是那個被稱為“老趙”的民警。老趙叫趙爽,其實一點也不老,看上去應該是我的同齡人,但在這個隻有兩位值班警員的小派出所裏,顯然是最老資格的。(另一位民警看上去才高中畢業。)趙爽捧著一隻保溫杯,棉帽上沾著的雪正在暖氣中迅速融化。

“沒辦法,郵局和電信的人也說沒辦法。他們那邊的電話線也斷了——其實我們都是一條線,誰也不例外。今年這場暴風雪三十年一遇,到現在還能有電就很不錯了。我剛才打發小鄭去找鞏醫生,一會兒就會到了。”趙爽將保溫杯遞給我。

熱茶!在冰雪中走了將近二十幾個小時的我,重見香熱的一杯茶!

我捧著茶,卻沒有喝。

趙爽不解:“你怎麼不喝?看你的嘴唇,凍裂加幹裂,一定要補水。”

“還好……我一路上都在吃雪。”我不想告訴他,不喝的根本原因是,我不敢喝。他愣了一下,也沒有揭穿:在雪地長途跋涉,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應該吃雪解渴的,因為冰冷的雪需要人體內大量的熱卡來融解,這對踏雪人的體力是嚴重的打擊。

但如果趙爽知道我過去幾天的遭遇,或許會理解,為什麼此刻,我對任何人都不信任。

趙爽從辦公桌上拿過一本筆記本,“看來,一時半會兒,我們聯係不上江京,聯係不上你說的那個巴隊長。剛才你說,你要報案,具體談談吧。”

我沉默了不知多久——我的腦子木木的、暈暈的,空腹在雪中穿行的結果,在那套木屋生活的結果——我此刻的反應是前所未有的遲鈍,直到趙爽又問:“你說你叫那蘭……”

我叫那蘭,我和幾個同伴來滑雪,住在一套木屋別墅裏。這場暴風雪,把我們困在山上。幾天內,他們一個個消失了。隻剩下我。

成露在清晨發出的那聲尖叫,應該是一係列不幸的序幕。

當然,現在想起來,整個滑雪度假的計劃,就是個天大的錯誤。

連貫的尖叫轉為斷斷續續的啜泣,我的心一沉,不顧自己還穿著睡衣,就從自己的房間飛跑到成露和羅立凡的房間。

這時候晨光熹微,房間裏亮著燈,成露的手裏,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這次同來度假的眾人合影。我也有同樣的照片,是攝影者簡自遠打印給我們的,一人一張。照片上有成露和她的丈夫羅立凡,有簡自遠,有我,還有另外兩個人。

成露的另一隻手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的哭聲更猛烈。我接過她手裏的照片,剛沉下的心一陣不情願地強烈悸動:照片上還是我們幾個人,隻不過,中間的成露,原本那張帶著一絲淡淡憂傷但不失嫵媚的微笑麵容,被一張鬼臉人頭所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