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天早晨,龐蒂利厄先生上班之前,問埃德娜是否定個時間在城裏碰頭,一道去看看給書房添點什麼新的家具。
“我以為我們根本不再需要添置什麼新家具,萊昂斯。別添什麼新東西了,你奢侈過分了。難道你就不能存點錢或拿錢來幹點別的事嗎?”
“生財之道是賺錢,而不是存錢,我親愛的埃德娜。”他說。她不想同他一道去選家具,真叫他遺憾。他吻別她再見,說她臉色不好,必須多多關照自己。她此時確實非常的蒼白,而且少言寡語。
丈夫離家的時候,她站在屋前的陽台上,心不在焉地從身邊花架的茉莉枝條上摘了幾朵花,嗅嗅它們的芳香,塞進白晨衣的胸部:兩個男孩正沿著人行道,拖著他們的“小快車”,上麵堆滿小木塊和木棒;混血兒保姆正快速地邁著小步,跟著他們,裝出一副笑臉,歡歡樂樂的樣子。街上,不時地傳來水果販子的叫賣聲。
埃德娜呆呆地盯住前方,神情專注,對身邊的一切毫無興趣。街道、孩子、水果販子和眼前的花草,突然間全部變成了陌生世界,充滿敵意,同她格格不入。
她進了屋子,本想去同廚師談談昨晚那頓糟糕透頂的晚餐,然而,龐蒂利厄先生已經代勞,省去了她的麻煩,因為她根本不適合幹這種事。當龐蒂利厄先生同雇員的意見不合時,他總能令人信服地處理得合情合理。他去上班時絕對相信,今晚或隨後的幾天晚上,他定會同埃德娜坐在一起,吃頓名副其實的家用晚餐。
埃德娜用了一兩小時來審視自己原來畫的素描。她可以找出其中的缺點和瑕疵,在她的眼裏,那是明白無誤的。她竭力想畫一陣子,但實在沒有興趣,最後,選出幾幅不太丟臉的素描裹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她換好衣服,帶著它們離開了家。她穿著上街才穿的長裙,顯得十分漂亮,與眾不同。在海濱曬黑的臉上又恢複了原來的色澤,前額光潔白皙,在濃密的淺棕色秀發的映襯下,顯得容光煥發。她的臉上有幾個斑點,挨近下唇有一顆小黑痣,太陽穴上也有一顆,半掩在頭發裏。
埃德娜沿著大街向前走,心裏正思念著羅伯特,處於心醉神迷的狀態。她試圖忘掉他,可老是辦不到。對於羅伯特的思念,有如魔鬼附身,無力自拔。她並不是沉湎於對往日情誼的細膩冥想,也不是絞盡腦汁去稱頌他的人品;她隻是思念他這個人,主宰著她思想的這個人的存在。有時候,這種思念淡漠了,好像消失在忘卻的迷霧之中,然而很快又以更加鮮明、更為強烈的色彩重現出來,把她拖入難以理解的眷戀之中。
埃德娜正要去拉蒂格諾爾夫人家。她們之間的親密友情,從格蘭德島開始一直不斷,回城以後又互相拜訪過好幾次。拉蒂格諾爾一家住在離埃德娜的房子不遠,在一條側街的轉角處。拉蒂格諾爾先生經營著一家藥鋪,生活殷實。他的父親,從前也做這個買賣,子承父業,現在他在藥品行業中地位牢靠,其寬厚的為人和清醒的頭腦,在同行中已久負盛名。他們的家就在藥鋪上麵的寬大公寓裏,通馬車的大門旁邊有個進出口。埃德娜以為,這兒的法國氣味太濃烈,他們的生活方式充滿了異國情調。那間寬敞宜人的大廳,其跨度同公寓一樣。就是在這兒,拉蒂格諾爾夫婦每兩周舉行一次音樂會,招待他們的朋友。有時,在音樂會後,還要玩撲克牌。音樂會總少不了一把大提琴、一把小提琴和一隻笛子,都是朋友們自己帶來的。有的人也唱歌,不少人還以各種不同的趣味和風格彈奏鋼琴。拉蒂格諾爾家的音樂會廣為人知,要是誰能受到邀請,都會倍感榮幸。
埃德娜發現,她的朋友正忙於清理早上剛從洗衣房送來的衣物。一見埃德娜不拘禮節地被領進屋來,拉蒂格諾爾夫人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