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鍾不知在什麼地方響起來。方月伸出圓潤的手臂抓起枕邊的手表,一看才六點鍾剛過,就問,誰定的時間,這麼早鬧鬼呀?陳西風翻了一下身說,我還以為是你定的哩。方月說,我也沒定。她沒有往下說。他倆都明白,肯定是陳西風的父親定的時間。
果然,客廳裏響起陳萬勤的腳步聲。接著是開門和關門聲。方月說,你爸堅持得這麼好,每天早上都出去挑石頭,活一百歲沒問題。你得當一輩子兒子了。陳西風說,他這樣子,能活到七十歲就不錯了。說著話,一隻手已伸到方月的胸脯上,跟著半個身子也壓了上去。方月說,要上班哩!陳西風說,沒事,我給你請病假。方月不再作聲,陳西風就將兩人的衣服全脫了。
忙了半個時辰,陳西風終於放鬆下來。方月將自己身上的髒東西處理了一下,衣服也懶得穿,就又睡過去了。陳西風稍微閉閉眼睛,定定氣,便穿衣起床,正要打開房門,方月忽然說,我想起來了,你爸自己就是一隻鬧鍾,每天總是那麼準時。昨晚一定是你定的鬧鍾,你早就想好了早上要做的事。陳西風一笑說,誰叫你這幾晚隻顧打麻將,等我睡著了再上床。方月嬌滴滴地說,你壞!陳西風又忍不住鑽進被窩,同她親昵了一陣。
陳西風再次起床時,發現時間已晚了。他索性不慌不忙地做了一份早點,一個人慢慢地吃起來。吃得正有味時,陳萬勤回來了。陳西風問他想吃什麼。陳萬勤在街上吃了兩根油條,喝了一碗豆腐腦,不想再吃東西了。陳萬勤本想坐下來好好抽一支香煙,剛剛點上火,忽然發現兒子的臥室門還關得緊緊,不用問也明白,方月又在睡懶覺。陳萬勤皺起眉頭,拿上扁擔和一對鐵絲箍,低著頭,一聲不吭地往外走。
陳西風望著父親,嘴唇動了幾下,想要說的話,還是被咽了回去。正好電話鈴響了。他估計是辦公室打來的,拿起話筒一聽,果然不錯。
辦公室的人說,去植樹的人都集合好了,單等他去帶隊上山。陳西風說,縣裏有人一大早來家裏,正在商量事情,他要他們先走,自己隨後就到。辦公室的人說不行,縣政府辦公室派了人在山上點名,非要各單位一把手親自上山,一把手不到場,就罰多栽一百棵。陳西風便答應馬上趕到。
放下電話,他才想起打電話的是秘書田如意。田如意的丈夫在部隊當戰鬥機駕駛員,前不久飛機出故障從天上掉下來,她丈夫本來已經跳傘了,可是降落傘沒打開,人從幾千米的高空摔下來,落在一座火車站裏,摔成了肉餅。田如意當時正在休探親假,正好在部隊裏。事故發生後,陳西風批給她兩個月的假。他算了算從出事到現在,二十天都不到。
到廠區後,陳西風先到安全科給方月請了病假。方月在安全科當安全員。安全科文科長在考勤簿上做了“疒”字記號,然後笑著問,方月是不是妊娠反應。陳西風也笑,但不作回答。
操場上稀稀拉拉地站著二十來個人,陳西風掃了一眼,見有不少車間生產骨幹,心裏就有些發火,跑到生產科問這些人是誰派的。生產科說是各車間報上來的。見加工車間主任正在走廊上溜達,陳西風就將他喊進來問是怎麼回事。加工車間主任叫徐富,他說,全車間的人都想上山植樹,越是生產骨幹鬧得越凶,都說自己快變成機器了,他隻好遷就一回。陳西風當然明白,上山植樹就跟春遊一樣,所以大家才爭著去。徐富走後,陳西風對生產科長說,你通知一下辦公室,讓田如意也去植樹。生產科長說,田秘書還沒上班哩。陳西風說,她剛才還給我打過電話。生產科長出門去了一會兒,回來時說,田秘書的確沒有來,辦公室都是別的科室的人輪流值班,大家也盼田秘書早點兒回來。
陳西風有些奇怪,如果不是田如意,那個電話又是誰打的呢,聲音竟如此相似?他拿上鐵鍬,揮揮手,讓大家上了卡車,自己則坐進駕駛室。駕駛室裏已有兩個人,一個是司機,另一個是加工車間的車工墨水。陳西風一見到她就想笑。墨水的長相和她的名字一樣,又黑又矮又胖,他總覺得如果叫做墨水瓶才是天人合一的名字。墨水衝著他叫了聲,廠長,我從來沒有同你坐在一起,今天才算有緣。墨水的牙齒很好,嘴唇也有一種特別的魅力,所以她笑時還有幾分動人。陳西風說,同我在一起算什麼,碰上劉德華和張學友,那才叫做緣分。墨水哧哧地笑起來,說,你今天早上的心情怎麼這麼好!陳西風說,同你在一起我心情不好能行嗎!墨水這時笑出一些嫵媚來。她說,我是說你在家裏的時候。陳西風忽然想起來,早上那個電話莫非是這醜女孩打的,可眼前這聲音與先前聽到的聲音完全不一樣呀!陳西風忍不住問,是你往我家打的電話?墨水說,是他們要我打的,大家見你和方月都沒來,以為你們還在床上舍不得起來。陳西風不想說什麼了,剛好卡車有些顛簸,他借機從車窗裏探頭要車上的人注意安全。
卡車駛出廠門,來到街上。雖然上班時間已過了一個小時,趕著去各自單位上班的人仍將道路擠得滿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