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陳西風他們也進屋來了。
玉兒繼續說,換了我是客戶,我也會要他們的貨。
文科長冷笑著說,我現在不想問,你是我的客戶,還是我是你的客戶。我隻問一件事,誰讓段飛機將這些東西送進來的?
玉兒說,對不起,在我們之間的協議上沒有這一條,我們隻負責客人的起居生活,並不負責你們的合同成交量。
文科長叫起來,你神氣什麼,別以為自己現在是副總,可你別忘了從前的底細!
陳西風上前推了文科長一把,並讓小張將文科長拖走。文科長賴著不走,繞著辦公桌與小張打轉轉。
小英護著玉兒說,我們商量一下,你們也商量一下,然後再談。
一進到裏麵的休息室,玉兒就放聲大哭起來。小英怎麼也擦不幹她的眼淚,眼看半個鍾頭到了,小英就說,玉兒,這事你不要管了,一切由我負責。小英出來後,將陳西風叫到一邊說她有個辦法,可以請些公關小姐來幫幫忙。但這種事領導不能出麵,隻需文科長張羅一下就行。陳西風心裏明白公關小姐是什麼,他說這事得研究一下。
小英說,這事不能研究,你裝作不曉得,交給文科長和我就行。
陳西風想了想隻好答應,他叫走陳東風和小張,留下文科長和小英談判。
文科長早就聽說,請公關小姐協助訂貨,是這類活動中百戰百勝的法寶。小英一說,他就同意了。他明白如果因為段飛機的宣傳單,將訂貨會搞砸了,自己有可能真的會被下放去鑄造車間。小英牽線讓文科長同一個叫晶姐的女人見了麵,雙方約好當晚安排三十名公關小姐來夜總會。
當天下午,陳西風和徐快以及方月和田如意,都被省化工廠安裝車間的頭頭接去聚會,晚上就住在那邊沒回來。
小英和玉兒請陳東風在江邊一個刻意建成鄉間農舍一樣的茶館裏喝晚茶。她倆都穿著極普通的舊衣服,身上任何部位都沒有作修飾,陳東風記得,這些衣服是她們在閥門廠時穿過的。
茶館店名很怪,叫“回老家”。三個很大很大的字,用黑墨寫在一麵粉牆,那樣子極像是粗通文墨的鄉下讀書人的手書。屋裏擺設的全是些鄉下人用舊的桌椅板凳,服務員也全是慈眉善眼的老人。陳東風一進門,就有人問他,老家是哪兒的。小英如實告知後,三個人剛坐下,就有一個說著家鄉話的老太太過來招呼他們。茶館後麵的花園裏沒有假山假水,草地上散放著一群羊,一頭牛,還有雞鴨和兔子。兩個小孩在玩著一架水車,一對男女在用石磨磨著麥子。甚至還燃著一堆正宗的鄉間火糞,風吹時一亮一暗,屋裏屋外同時飄起一股熟悉而且醉人的釅香。坐在廳屋裏的人中都是清一色地穿著樸素的舊衣服。茶館裏沒有電話,進來的人也都不帶大哥大和BP機,多數人都是獨自坐在一把舊椅子上,除了用鄉音同招呼自己的老人說說話以外,其餘時間便望著後園的悠閑牛羊,一個人慢慢地品著那僅有的一杯清茶。一張茶幾一支蠟燭,連街上的電燈光也被擋住沒讓照進來。
小英告訴陳東風,那些孤單靠窗而坐的人,多數是省城有錢或者有身份的大款,特別是那個抱頭趴在桌麵上,身穿破棉襖的男人,小時候每年過年之前,就跟著奶奶來省城乞討,如今旗下僅僅星級酒店就有兩家。“回老家茶館”就是他花錢修的。上這兒來喝茶的人他不收一分錢,隻想讓那些同他一樣想念老家和思念親人的人,在鬧市裏找到片刻寄托。據說,凡是來過這裏的人,回去總要做一兩件善事。
陳東風說,那你們也是大款了。
小英說,不是大款也能進來,你看看這小紙牌。
陳東風拿起桌上的小紙牌,見上麵寫著,你的父老鄉親中,還有過得很苦的人嗎,別忘了幫幫他們!
玉兒一直沒有說話。
這之後小英和陳東風也不再說話了。
整個茶館都沒人說話。寂靜之中,那吱吱呀呀的水車聲和呼呼啦啦的石磨聲,將過去的歲月一點點地送回來。仿佛給那些滿屋子無家可歸的靈魂,找到些許依附。
已經深夜十二點了,真像回到老家一樣,還沒有一個人起身離去。江對岸的燈光變得稀疏了。花園裏牛羊已歸了欄,水車和石磨也不再響了,屋裏卻響起了夏夜乘涼一般的老人的故事。
老人細聲細語地說:從前,有個老爺爺快要死了。他將三個兒子叫到床前,說山坡上的那塊地裏埋藏著一件寶貝。老爺爺死後,按長幼之分,大兒子將地裏挖了一遍什麼也沒有,二兒子再去挖,依然什麼都沒有。老大和老二丟下地不管了,三兒子就天天到地裏去挖,那年大旱,好多人的莊稼都死了,三兒子的地挖得深,莊稼沒有死,雨終於下來後,三兒子獲得了好收成。三兒子明白,父親說的寶貝就是勞動。他去告訴哥哥時,才發現老大和老二已經餓死了。
陳東風小時候聽父親講過這故事。
其餘的人顯然也曾聽過。
大家都像小時候那樣,聽得入了迷。
老人的故事還在繼續。玉兒卻被一個匆匆進來的人叫了出去。
那人告訴玉兒,市長專線接到一個女人的電話,黃土高原夜總會客房部,今晚有人搞集體嫖娼。市長下了命令,公安部門準備淩晨一點鍾突襲搜捕。玉兒趕緊給陳西風的房間打電話,卻沒人接。問過才知道,小英將他們調虎離山,弄到省化工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