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生命放牧(9)(1 / 3)

病後的王元子,比以前可愛多了。她逢人就說自己的病,是在技術科裏憋出來的,一天到晚都是白紙鋪桌,黑墨描線,肖愛橋老罵她這兒線沒劃直,那兒線沒劃圓,再不就是這兒多了一點兒,那兒少了一點兒。肖愛橋不罵人時更討厭,開口閉口不離歐洲和美國,說人家的技術如何先進,經驗如何豐富,一點兒人情味也沒有,偶爾談起女人,也隻談女人的智力結構。沒事時既不讓人看報紙小說,也不準人哼哼歌曲,還特別討厭流行歌曲。

王元子很聰明,跟陳東風學了一個月,就能自己單獨操作了。

那天,陳東風正在用心地對付自己車床上的白口鑄鐵零件,突然聽見王元子高興地大叫:我也能車出湛藍的鐵屑了!

陳東風抬起頭來,正好看見王元子那飄起的黑色長發,像雲一樣往車床卡盤上輕盈盈地飛去。他還沒來得及喊危險,高速旋轉的卡盤就將王元子的長發卷了進去!

那聲慘叫讓全車間的機器默哀了幾個小時。

王元子不肯像別的女車工那樣剪去長發,或者戴上工作帽。徐富曾再三再四地要她遵守車工安全操作規程,甚至以不許她上車床相威脅。有一次,徐富正在數落,王元子突然停下車床,去到辦公室,再回來時,她讓徐富去接王副縣長的電話。王副縣長在電話裏數落徐富,用不著太教條主義,王元子大病初愈,隻要她做事不是太出格,就由著她一些。一如獲得禦旨,徐富不再衝著王元子發脾氣了。王元子的秀發便成了加工車間最美的景物。反過來,王元子則將湛藍鐵屑作為一種憧憬。就在王元子頭一回用車刀車出有如項鏈般長長的湛藍鐵屑時,她驚喜地扭過頭告訴身後的陳東風。王元子常常學著電視中的洗發液廣告,隻要轉身,必然會習慣地甩起自己的飄柔秀發。如果沒有正在進行強力切削的車床,王元子的動作足以驚世駭俗,然而,車床看不懂靚女廣告,它毫不留情地將王元子從長發到身軀卷得如同一截巨大的鐵屑。同王元子纏繞在一起的,是一根長長的湛藍鐵屑,殷紅的血液在鐵屑中間汩汩留著,將湛藍染成彩虹。

王元子命斷車床時,趙家喜和王副縣長正在苦口婆心地勸說著那群在縣政府辦公大樓前席地而坐的人們。報信的人要他倆速去處理王元子的後事,他倆一邊流淚一邊繼續勸大家回家休息,別在濕地上坐出毛病來。聽說王元子是王副縣長的親侄女,更是趙家喜的妻子,靜坐的女人很感動,率先站起來,表示不給他倆添麻煩了。女人們一帶頭,別的人便跟著離開了。

春天終於來了。

小河邊幹涸的山坡上,從來都是蔫不拉唧的白楊樹,空前茂盛起來,常常一眨眼就長出許多的綠蔭來。白楊樹周圍的地上也長出茵茵茸茸的一大片嫩草。田如意每天傍晚都要領著小翱翔穿過黃陂巷,繞過特種閥門廠來這兒戲耍。方月也腆著肚子由陳東風陪著在這塊草地上散步。四個人相處很好,說說笑笑之中,都忘了閥門廠目前的困境。

草地下麵,石岸已做好了,陳萬勤常常和高天白一起坐在上麵,望著兩邊的工廠反反複複地說著勞動創造了人的話,他們說現在的湯小鐵是勞動創造的,現在的王元子也是勞動創造的。在一次次舊話重提中,他倆曾經懷疑,這白楊樹和青草地的繁榮昌盛,有些不正常。還有一次,陳萬勤說自己在石岸上打瞌睡時,聞到有一股腥味,非常像前兩年在山中碰到的那條大蛇的氣味。高天白反複追問,確信陳萬勤從瞌睡中醒來,仍舊聞得到這種氣味,便建議他任何時候,都要將扁擔什麼的放在身邊。不過他又補充說,這也有可能是女人搽的什麼化妝品的味道。他指著白楊樹下的墨水、黃毛,還有趙家喜、陳東風和雪花等人讓陳萬勤看。

陳萬勤驚歎黃毛怎麼敢不穿褲子。

冷不防有人在旁邊說,黃毛沒穿褲子,但穿了超短裙。

陳萬勤覺得說話的女孩有些麵熟,正要詢問,高天白已經叫出雪花的名字。

雪花自回家過年,這是第一次來。

大家都以為她是來安慰趙家喜的。雪花卻說自己是來報喜的,徐快的表妹、王副縣長的兒媳婦馬明梅,在方月的娘家結結實實地懷上孕了。

突擊坡的人都說,無論當年陳老小的妻子懷上陳東風,還是現在的明梅懷上王“衙內”,沒有任何秘密措施,唯一不同之處是,不像城裏人將孕婦當作菩薩供起來。方月的母親整天要馬明梅幹活,早上起床繞著突擊坡撿一擔豬糞,完了又讓她砸了水塘邊的薄冰,洗全家人的衣服,中午和下午不是鋤麥就是澆糞,要不就是上山撿鬆球回來燒吊鍋爐子。天黑之後,還要她將自由放牧的牛,從田畈上牽回來。這是懷孕之前。懷孕之後,方月的母親每次隻讓馬明梅的丈夫同馬明梅一起在房裏待十分鍾,然後就大力敲門催他回縣裏上班。別的勞動有所減少,卻要她每天牽著牛到那些幾乎沒有草的地方去放牧。為了讓牛吃飽,馬明梅不得不彎腰去扯一些草喂給牛吃。牛的舌頭舔著馬明梅的手,弄得她全身都是酥酥的。還有那牛撒尿,也讓馬明梅感覺到全身上下都是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