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莞隨便選了一個公交車站,隨便選了一輛公交車,一直坐到終點站。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像這樣做過,戴著耳機,從一個陌生的地方,坐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走走停停,每一站都有不在意的人上車,每一站都有不在意的人下車,每一站,身邊站著的,都是不同的麵孔,穿著不同的鞋子,說著聽不懂的話。
一路上的風景都在不停的改變,一路上的歌一首完結,下一首就迫不及待的開場。任莞不去想自己到了什麼地方,也不去想自己想要到什麼地方。透過車窗,看見一張有一張或茫然或憤怒或冷漠或厭惡的臉,她突然覺得,車裏和車外,是兩個世界。
車裏有不少打量任莞的人,那樣美麗高貴優雅的女人,應該坐在世界排名前十的某個牌子的跑車上,而不是出現在這個肮髒的擁擠的吵雜的地方。她身上的任何一件物品的價值,甚至是嘴唇上的口紅,代表著的,可能就是他們中某個人一年的收入。可是這種打量,這種關注所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短短幾秒之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便將自己的視線轉移到了手機,MP4等一係列電子設備上。他們在聊QQ,在刷微博,在思考要到回家的工作,在想著今天的晚餐,想著自己的夜生活;他們在咒罵這輛公交車,咒罵永遠也擠不完的人群,咒罵讓人無法冷靜下來的悶熱的天氣,咒罵自己的工作,自己的老板,自己的薪酬,自己的家庭;他們懷揣著跟錢脫不了半點關係的理想,幻想著一切在他們看來極盡奢華的生活……
沒有人願意與任莞來一次掏心掏肺的搭訕,就算隻是不鹹不淡的打發下時間的欲望都沒有。每個人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有自己需要做的事,別人怎麼樣,幹他們什麼事?也許隻有落魄的小說家,才會一直觀察著任莞的每一個動作,不懈的尋找他之所以會在此刻出現在這輛公交車上的原因。她是誰?從事怎樣的行業?她結婚了嗎?是個怎樣的人?她年薪是多少?喜歡中餐還是西餐?她在關注瘦身嗎?她在意咖啡的味道嘛?做愛時喜歡用怎樣的姿勢?他會把她當做一個突然出現的素材來看待,以她為中心,不斷地發散思維,去構思那些惡俗的廉價的小說情節,然後開始對自己的想象中的前途無限進行白日夢般的幻想,他太過投入,以至於坐過了站,甚至口袋裏沒有再坐回來的零錢了。
白理,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明明已經分手了,為什麼還要這樣的照顧我?這樣的信任我?幫我申請進修MBA,把我安排在老師們的身邊實踐,給我別人努力了一輩子都得不到的職務、薪酬和機會,無條件的給我最高權力,甚至,鼓勵我看清楚自己的處境,把我攆回來這裏,去麵對去接受那些我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願意想起來的曾經……
洛諾,我發現我越來越看不透你了。為什麼總是說些藏著另外一層意思的話,為什麼總是那樣無條件的支持我信任我,為什麼總是一副心甘情願為我付出任何代價的模樣,為什麼總是那麼剛好的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身邊?每一次,我看著裏的眼睛,總會覺得你的心深不可測,你的感情難以捉摸。自覺總是在不斷地拉響警報,告訴我,你是個危險的人物。可偏偏,我就是那麼不怕死的好奇,不拍死的接近。我們兩個,就像是同樣孤獨同樣寂寞同樣寒冷同樣看不清目的地的旅人,緊緊的擁抱著彼此,不過是為了在沒有篝火的夜晚,抵禦一切來自外界的嚴寒和冷漠。
顧偉,我相信我愛你,即便你奪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最愛的人的生命,即便你奪走了我所有應該有的歡樂和青春,我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可救藥,自己的瘋狂,自己的輕賤。我每一天都活在對你瘋狂的思念以及這種思念帶來的羞恥之中,我被他們日夜折磨,一次又一次從黑暗中清醒過來,一次又一次被重新拉回到黑暗之中……
我呢?我存在於這個世界的理由是什麼?我為什麼該這樣痛苦的活在一天又一天的自我折磨之中?這個世界太公平,他在給了我想要擁有的東西之後,又殘忍的奪走了我想要守護住的東西。為什麼全世界都這樣幸福,他們的幸福讓我覺得刺眼,覺得嘲諷覺得惡心,覺得羞恥。
“Kim?Kim?Kim!”任莞從噩夢中尖叫著掙紮著清新,看見喬之後忍不住哭泣。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將自己的頭發不斷往後往後,她狠狠的捶打著揉撓著刺激著自己的頭皮。喬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她這副在夢中崩潰的模樣,擔心她會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來,死死的將掙紮中的任莞禁錮在自己的懷裏,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她的名字。幾番掙紮之後,任莞像是一瞬間失去了全部的力氣,終於癱軟在喬的懷裏,睜大眼睛,不願再睡過去。喬如以往一樣,輕輕的拍打著任莞的後背,柔聲的哼起了上世紀古老的旋律,一遍又一遍的唱著那些適合在夜晚哼唱的歌。他將任莞輕輕放在床上,為她蓋好被子,將空調的溫度上調一度。打開了床頭的加濕器。一切完成之後,便悄悄地掩上她的房門,退了出去。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可是離上班的時間,還有很遠很遠,至少,還來得及補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