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懷恩想起了小時候,他和別的小孩子打架,被在小黑屋裏三天三夜,惶恐、畏懼、憤怒和孤獨輪流襲擊,他最後又跪了好久好久,娘才原諒了自己。
舉家遷到東京城裏的時候,總是被歧視和挑釁,總是被嗬斥和挨揍,直到溫文爾雅的晉王出現在他麵前,問他想不想去晉王府,高懷恩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態度之堅決,讓晉王也有些驚訝。
高懷恩是在長大以後才明白,晉王需要一個忠心耿耿的後蜀人在身邊,這是晉王對於後蜀人的信任和寬容。但是,高懷恩並不在乎,因為他在晉王府有了自己的一切:人們都關心他,愛護他,他也努力地做好別人要求他的一切,還有了晉王親自為他挑選的良家女子,有了自己的小家。
等到他的親人一個個地離他而去,晉王變成了官家,皇宮就成了他的家。
隻有娘在臨死前要求他的,努力地活下去,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話,他沒有做到。
戰場之上,兩軍對壘之際,他怎麼可能有選擇呢?
高懷恩在恍恍惚惚中,覺得自己飄在了空中,俯視著居庸關的一切。
戰鬥並沒有因為他和窮奇的死而結束。
變亂陡生,大隊紅色衣甲的宋軍步兵出現在長城上,向關城上的遼軍弓箭手衝了過來。
宋軍應該是早已守候多時,時機選擇恰到好處,正是天已經快黑了的時候,窮奇被釘死在點將台,城上的守衛剛剛鬆懈下來,而城下,耶律休哥的騎兵還不清楚城上的情況,被窮奇衝亂的漢軍弩手擠占了登上關城的台階,同時,居庸關的關門緊閉,關外的守軍也無法進關。
弓箭手沒有了地利,也來不及組織盾牌和長槍兵,一時間損失慘重。
高懷恩終於明白了官家,窮奇不過是一個假目標而已,真正的目標,還是居庸關和睿智皇後蕭綽。
高懷恩拚命地努力,想要回到地麵,可是身子輕飄飄的,離居庸關越來越遠。一切的一切都那麼真實,又那麼地不真實,仔細一看,原來他騎在窮奇的背上。
他好奇地問窮奇:“我死了嗎?你帶我去哪裏?”
窮奇並沒有理會他。
慢慢地,周圍變得越來越黑暗,高懷恩努力掙紮,又不由自主。
等高懷恩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置身於水中,是在水底,向上並不光亮,向下也不是一團漆黑。
高懷恩驚恐萬分,他選擇了拚命地向上遊,不一會兒,他遊到了水麵。
這裏是夜晚,他大致分辨得出星辰,隻是這地方空曠荒涼得出奇,讓高懷恩不寒而栗,遠處還有影影重重的高山,綿延無際,黑暗中也看不清山有多高,隻覺得高過了天際。
不遠處,窮奇已經快要遊上了岸。
“難道這裏就是傳說中的不死之地?”
高懷恩對這個地方有些莫名的恐懼,他選擇了窮奇的相反方向,再次向水底潛遊下去,水下慢慢地變得光亮起來,他循著光亮拚命地遊去,一陣眩暈之後,他象從高處墜落一般,碰到了什麼東西,摔得他直冒金星。
好半天,他才從呆滯中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一身宋軍打扮,身上還中了幾箭。他費力地拔去箭支,每一次都痛得鑽心,但是傷口卻在慢慢的複原。身旁,有人在跟他大聲地說話,但他置若罔聞。更多地人從他身旁衝了過去,還有人從他身上踩過,終於,他有力氣站了起來,傷口也奇跡般地愈合了。
宋兵已經在居庸關關城上立住了腳根,主力向山上蕭綽的禦營攻去,盾牌兵在最前麵,沿著台階,逐級向上強攻,後麵的長槍兵和刀兵時不時地越盾而去,旋即又退回盾牌後麵,而最後的弓手則不斷地向上攢射。而台階上的遼兵,則拚命死守,雙方在台階上短兵相接。更多的箭雨到處亂飛,時刻都有人倒下,或被擠下台階,又時刻有人補上,戰鬥緩慢地向山上的禦營推進著。
高懷恩終於在地上撿起了一張弓,和一些羽箭,但是沒有箭袋,隻好又把羽箭丟在地上,蹲下,向山上的遼兵發箭。剛開始,他隻是本能的隨意放箭,漸漸地,找到了感覺,準頭好了許多。
但是好景不長,一陣箭雨襲來,高懷恩沒有盾牌手的保護,連中了好幾箭,痛得彎下了腰,匆忙躲避。箭雨是從山下射來,山下的遼軍終於開始組織起了有效地齊射。
他回過身,從女牆上向下射擊,接連幾個遼軍中箭倒下,正在高興之際,一支弩箭重重地射中了胸部,身子一僵,又有好幾支箭射在他身上,高懷恩從城牆上掉了下去。
又一次從水中醒來。
這一次,他沒有了第一次的恐慌,直接向水下遊去,他急於回到戰場。
山頂出現了越來越多的遼軍,關下的遼軍沿著台階努力向上攻,宋軍被慢慢地壓縮在關城之上,更多的箭雨從不同的方位飛來,避無可避。
高懷恩被亂箭射成了篩子,他最後看見的,是山頂的禦營前飄揚的日月旗。
這一次,高懷恩選擇了向水麵遊去,他心想,不能再回去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條,隻可惜官家的計劃最終還是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