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黎情不自禁地停下步伐,背靠著禪院側麵的牆壁,屏著呼吸靜靜聆聽。
一種強烈的預感莫名地襲上心頭,她能感知到,這或許是唯一一次,她能夠站在距離藺瑾謙內心最近地方的一次。
“藺施主心中始終放不下執念,已是自身難保,為他人擔憂實屬不該。”一個年長的聲音幽沉地響起,聽起來像是一個道行高深的僧人在說話。
藺瑾謙的語氣依舊是淡漠的,淡漠到猶如這寺廟中焚燒的一抹青煙,“大師看著我一路走來,是知道我的心思的,這些勸說的話根本無用,又何必再說?”
“知道為何我一直不同意讓你皈依嗎?”
皈依?穆黎一驚,藺瑾謙想要皈依佛門嗎?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穆黎的心仿佛被深深地刺了一刀,她實在無法想象,一個外表看起來那樣僵硬的人,心中所想的居然會是四大皆空,皈依佛門。
“如今我一身罪孽,已不再奢望佛祖還能接納我。”
“我佛慈悲,對待手握屠刀之人,隻要他能放下屠刀,依然寬容以待,而你手上並無屠刀,不過是心中執念過重,無法自赦。”
“大師說笑了,我手上沒有屠刀,卻已染上了此生無法洗清的鮮血。”
“藺施主放不下執念,今生今世的劫度不了,來世輪回依舊繼續,無窮無盡。世間芸芸眾生就像藺施主這樣,被無明蒙蔽,在生死苦海裏流浪輪回,沒有盡頭。”
“多謝大師指導,我心意已決,就算生生世世在苦海中流浪輪回,也無怨無悔。”
“那你心中所係之人呢?你不在乎自己,真在乎她,又怎能舍得放她一人在俗世浮沉?”
藺瑾謙緩緩抬起了眼,一雙幽黑的眸子勇敢堅定地迎向佛祖,他還跪在地上沒有起身,纏著佛珠的手緊緊合十,好像捧著他的執念,縱然麵對佛祖,也不肯放下。
大師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今生,來世,下下世,下八世,也許隻有在這往複的生死輪回之中,你才會厭倦,才會想要放下自己的貪欲,舍棄一切貪愛,尋得解脫。”
“但願能借大師吉言,我這樣身負罪孽的人還能在久遠的生死輪回之中得到解脫。”
藺瑾謙固執到近乎冥頑不靈的地步,大師無奈地搖頭歎息,還想要再說什麼勸誡的話,就見藺瑾謙已叩拜佛祖,他便噤聲。
待到藺瑾謙跪拜完畢起身,大師尋得機會上前,正要開口,藺瑾謙已向他低頭,承認自己罪孽坦誠道:“大師一番好意,我心領了,可我已沒有回頭路,更無法上岸。”
“藺施主——”
“大師,我隻與你說過八年前的那場變故,今天我來,不為求佛祖原諒,隻為求一個心靜。我自己知道,害人性命是要遭報應的。”
“你所說的害人性命,是你家族之中的兄弟?”大師接過了話,身居山中之人,卻早已知曉俗世中發生的糾葛。
可藺瑾謙卻搖頭了,“他作惡多端,我就算想要報複他,也不會讓他這麼輕易地解脫。被逐出藺家,放逐海外,才是最痛之事,我又怎麼會幫他從痛苦中逃離。”
“那你所說的是什麼?”
“我所說的,是藺家老太爺,在醫院搶救無效,不治身亡。”
“阿彌陀佛。”大師閉上了眼。
“他是藺家之主,對我有栽培之恩,我心知應該感恩,因此明天他出殯,就算設下天羅地網,我也一定會去。”藺瑾謙決然地說,“也為減輕我心中的一點罪孽,我必須承認,是我的出現致使他病發身亡。”
“阿彌陀佛。”
“大師,這麼多年來,我幾乎嚐盡了世間所有苦楚與絕望。當我醒來得知她自盡離去,我痛苦到認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開口說一個字。當我得知阿黎被綁,四處遍尋不到,又見到她腹部隆起,我厭恨自己,恨不能結束了這苦痛的一生。
“可是當我知道,原來所有的一切,從我父母的相繼離世,到她不堪受辱憤然自盡,再到阿黎被困,一切的一切,他坐在藺家家主的高位上,看得一清二楚,卻為了守住所謂的家族顏麵,對於一再上演的惡行視而不見,我沒有感到半分痛苦。
“對於父母,我知曉真相時已經太晚,我就是恨也隻恨自己被假象蒙了心,對一個害我失去至親的人感恩戴德,惟命是從。對於她,我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恨自己不該去招惹她,才讓她引來殺身之禍。
“而對於阿黎,更恨自己當時的一念之差,才卷著她一步步走到如今不可挽回的局麵,而她本該有一個與此截然不同,無憂無慮的人生。”
他可以不計較這些年來的個人得失傷害,唯獨這些人,陪在他身邊的一個個,都因他遭遇迫害,改寫了一生的命運,他要如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