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伉儷江湖聞歌圓破鏡恩冤爾汝語燕定新巢(3)(1 / 3)

一會兒隻聽得裏間的房門呀的聲關了,接著便有掃床抖被和他二人喁喁細語的聲音,從木板縫低低的透出來。如蓮原是從小兒學唱,雖然心是冰清玉潔的心,怎奈嘴已是風花雪月的嘴,自己莫明其妙而他人聽了驚魂動魄的詞兒,幾年來已不知輕易的唱出了多少。近一二年便已從曲詞裏略得明白些人間情事。到了這時節,才又曉得這初春節候,果然是夫妻天氣,和合時光。想到這裏,便覺得自己除了身下有床板支著以外,前後左右,都空宕宕的沒倚靠處,心裏一陣沒抓搔似的不好過,便擁著被坐起來,合著眼打盹。偶然睜開眼看時,隻看見屋裏淡月影中煤燈裏冒出的沉沉煙氣,便又合上眼揣想屋裏的情景。想到自己這老不要臉的娘,即刻又連想到自己,連想到這個新來到的爹,不知道為什麼把那惑亂人心的少年又兜上心來。如蓮不由得自己用手在頰上羞了幾下,低聲笑道:“我真不害臊,成天際還有旁的事麼,無論想什麼就扯上他,從哪裏扯得上!從現在起,再想他,教我來世不托生人身。”哪知誓才起完,那少年的影兒依然似乎在眼前晃動,賭氣子又睜開眼,呆呆的看煤爐裏的火苗,心裏才寧貼些。哪知這時節,裏屋又送出些難聽的聲息。側耳聽時,隱約是帳搖床戛,爹笑娘哼。如蓮臉上一陣發熱,忙倒在床上,把被子緊緊的蒙住了頭,口裏低低禱告:“神佛有靈,保佑我一覺睡到大天亮!”不料神佛哪得有靈,翻來覆去的更睡不著,身上又發起燥來,隻疑惑爐裏的煤著得正旺了。探頭看時,爐裏火勢比方才倒微了些,賭氣再不睡了,坐起來從懷裏拿出條小手帕,放在頸後,把兩個角兒用手指填到耳朵裏,實行她那塞聰政策,便一翻身跪在床上,摘下窗簾,趁著將曉的月色,看那巷裏的破街,癡癡的出了會子神,心裏虛飄飄的已不知身在何所。這樣不知有多大工夫,猛然一絲涼風,吹得她打了個寒噤。收定了心神看時,眼前竟已換了一番風色。原來昨宵今日,這一樣的灰晶晶晴天,在不知不覺間,已由殘夜轉成了清曉。這時才又覺得脊骨上陣陣的生涼,回頭看看床上堆著的被子,覺得可戀得很,不由得生了睡意,玉臂雙伸打個嗬欠,便要躺下去。

這時節,在將躺未躺之際,偶然向街上看了一眼,忽然自己輕輕“呀”了一聲,又挺直身軀,臉兒貼近玻窗去看,隻見個獺帽皮袍的人,慢慢的從樓下踱了過去,又向東慢慢轉過彎,便不見了。如蓮心裏一陣噗咚,暗想這身衣服,我認得,可惜看不清麵目。他大清早跑到這胡同來幹什麼?這總不是他!又一想,倘不是他,我心裏怎會跳得這樣厲害?可是若果是他,為什麼走到我的樓下連頭也不抬?大約不知道我在這裏住,可是不知道我在這裏住,怎又上這裏來?想到這裏,忽然轉念到這胡同裏有許多不正經的人家,莫非他到這裏來行不正道?那他怎麼對得過我!便不由一陣酸氣,直攻到頂心,自己咬著牙發恨。哪知道又見那個人忽然從西邊再轉了過來。如蓮心裏跳得更厲害,看他將要走近樓下,便想要招呼他,又沒法開口。心裏一急,身體略向前一撲,不想頭兒竟撞到玻窗上,乒的一聲響。樓下那人聽見響聲,抬頭看時,二人眼光撞個正著。呀,不是那少年是誰!這時兩人都把臉一紅,那少年低了頭拔步便走,如蓮也倏的把身體縮回去。但是那少年走不幾步,又站住了。如蓮也慢慢的再從玻窗內露出臉兒來,二人便這樣對怔了好一會。如蓮想推開窗子和他說話,無奈窗戶周圍被紙糊得很結實,急切推不開。再向街上看那少年,隻見他依然癡癡的向上看,隻是被晨風吹得鼻頭有些紅紅的。如蓮顧不得什麼害羞和害怕,便向外招了招手,回頭悄悄的下床趿了鞋,走到裏間門首,向裏麵聽時,周七的鼾聲正打得震天雷響。便又輕輕走出了房間,下了樓梯,到小院子裏,覺得風寒刺骨,隻凍得把身兒一縮,暗想,這樣冷的天氣,這傻子來幹什麼?我倒得問問他。

想著到了門口,拔開插關,才要開門,忽然又想到這扇門外,便是我那兩年來連夢都做的人,開門見了他,頭一句我說什麼?還是該向著他笑,還是拉著他哭?想到又躊躇不敢開門。到後來鼓足了勇氣,伸手拉開了門,身體似捉迷藏一般,也跟著向旁邊一閃。但是眼睛忍不住,已見那人俏倚在對麵牆上。隻可立住了,探出身子,一手扶著門框,一手卻回過去攏住自己辮兒,想要說話,卻隻張不開口。看他時,臉上也漲得似紅布一樣。如蓮嘴唇和牙齒掙紮了半晌,才迸出一句話道:“你冷不冷?”那少年通身瑟縮了一下,道:“不。”說完這幾個字,兩下又對怔住。還是如蓮老著麵皮道:“你進來。”那少年想了想,問道:“進去得麼?”如蓮點點頭,那少年便慢慢走進門首。如蓮把身一閃,讓他進去,回手又掩上門。那少年進了門,匆匆的便要上樓。如蓮一把拉住,笑道:“往哪裏走?隻許你進到這裏。”說著覺得自己的聲音高了些,忙又掩住了嘴。那少年趁勢拉住了她的手,問道:“你娘在家不在?”如蓮笑道:“你不用管,這裏萬事有我,你放心。我說你姓什麼,家在哪裏住,有什麼人,有……”自己說到這裏,才覺得問得太急了,又有些問出了題,把臉一陣緋紅,忙住了口。那少年答道:“我姓陸,名叫驚寰,住在……”如蓮又截住他的話頭道:“我先問你,你多大歲數?”驚寰道:“十九。”如蓮聽了,低下頭,半晌不語。好一會才抬頭問道:“你成年際總往鬆風樓跑什麼?”驚寰看著如蓮一笑,接著輕輕歎了一聲。如蓮臉又一紅,低聲道:“我明白,我感激你。我再問你,大清早你往這破胡同裏跑什麼?”驚寰跺跺腳,咳了聲道:“是你今天才看見罷了!我從去年八月裏知道你住在此處以後,哪一天早晨不上這裏來巡邏!”如蓮聽了,心下一陣慘然,眼淚幾乎湧出眶外,便雙手握著他的手道:“可憐冬三月會沒凍死你個冤家!你好傻,凍死你有誰知情!”驚寰苦笑道:“到如今隻要你看見一回,就不枉了我。我也不如怎的,雖然每天在園子裏和你見麵,但是早晨要不看看你住的樓,就要從早晨難過到晚晌。可是向來沒看見你一次。今天是怎麼了,你會大清早起來看街?”如蓮點頭道:“今天麼,”說著自己小聲道:“這可該謝謝我這新來的好爹。”驚寰聽不清楚,問道:“你說什麼?”如蓮笑道:“我說今天是天緣湊巧,該著咱倆人認識。咳,閑話少說,你說你這兩年苦苦釘著我,是想要怎麼樣?”驚寰見問,怔了一怔道:“我知道我想要怎麼樣?好容易有了今日,你還忍心跟我假裝。”如蓮用牙咬著嘴唇道:“你的心我懂。我的心呢?”驚寰點點頭。如蓮接著道:“說句不害臊的話,你可別笑話我。”驚寰道:“傻話,我怎麼還笑話你?”如蓮紅著臉,自己遲疑了半晌,忽然從懷裏掏出塊粉帕,用手按在臉上,聲音從手帕裏透出來道:“隻要你要我,我終久是你的!”說完又低下了頭。驚寰一麵伸手去扯她臉上的手帕,一麵道:“妹妹,妹妹,我從當初頭一次見你,就仿佛曾經見過,直拿你當做熟人。這裏我也說不出是什麼道理,可是總覺得這裏麵有些說處,反正我從兩年前就是你的了。”如蓮聽了也不答言,隻是臉上的手帕始終不肯揭下來,驚寰卻隻管動手。她忽然霍的把手帕揭下,露出那羞紅未褪的臉兒,卻噘著嘴道:“你好,沒見過你這樣不認生,見人就動手動腳。誰認識你?還不給我出去!”說著用手指了指門。驚寰隻當是真惹惱了她,心裏好生懊悔,正想開口哀告,如蓮又寒著臉道:“你快走,不然我要喊娘!”驚寰原是未經世路的公子哥兒,站在生人院裏,和人家的女兒說話,本已擔著驚恐,如今又見她變了臉,雖然不知真假,卻已十分站不住,便也正色問道:“妹妹,你真教我走?”如蓮點點頭。驚寰便看著她歎息了一聲,慢慢的走出去。走到門首,才要拉門,隻聽後麵如蓮自言自語道:“好,你慪氣,你走,走了這一輩子也別見我。”驚寰止步回頭,隻見她正咬著嘴唇笑,便止住了步道:“走是你趕我走,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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