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忽然從外麵進來了人,入門瞧見這種烏亂情形,急得喊道:“你們是怎麼了?”如蓮聽得是憐寶的聲音,更長了膽子,便推開周七,仍把身子遮著驚寰,向憐寶叫道:“娘來救命,爹要打死人呀!”憐寶忙趕上前,將周七拉住問道:“你們怎……”如蓮已搶著道:“我帶客人上家來,爹說人家不是好人,要打死人家。這是什麼規矩!罵我跟客人熱,好,我一定如你們的意,我要再見客,我不是人!”說著眼珠一轉,也不容憐寶說話,就又道:“說姓陸的不是好人,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我這就跟他斷!”說著轉臉向驚寰使個眼色,便向外推他道:“你不是好人,你給我走。不走還等打?”驚寰也自會意,便趁此兒走出。憐寶還攔著道:“陸少爺再坐一會,別理他,他是喝醉了。”驚寰顧不得答言,如蓮卻恨恨的道:“還坐著?再坐命就沒了!”說著把驚寰推出門外,直送到樓梯。那周七還在屋裏喊道:“姓陸的,你敢把我們孩子帶了走!如蓮你回來!”如蓮在外麵高應道:“我走?兩隻凍腳,往哪裏走?從此咱算靠住了。”說著見驚寰已下了樓梯走出,便霍的翻身回來,到屋裏向周七夷然一笑,才要坐下,忽又站起跑出外間,砰的一聲把窗子開了,向樓下叫道:“姓陸的,別忘還當你的巡邏,巡邏!”屋裏周七和憐寶二人都聽不出她說這話是何意思,驚寰卻暗自領略了,自己懊喪回家,再期後會不提。
再說當時憐寶見周七鹵莽鬧出這樣情形,又知如蓮那種剛烈的脾氣,惹惱了她,什麼事當辦得出來,說不定還要有個很熱鬧的下文。正自尋思撫慰的方法,哪知如蓮從外麵進來,臉上倒十分和藹,好像氣惱全消,居然還向周七和憐寶笑了笑,便坐在床上,脫下了鐫花小漆皮鞋兒,隨手向地下一丟,向後一仰,竟自閉眼睡去。周七見這光景,真是意想不到,隻可瞧著憐寶發怔。憐寶也瞧著周七,咬牙發了一回恨,自想在如蓮素日脾氣上想來,料道她不能善罷幹休,受了周七這樣的氣,居然不打不鬧,絕非就能如此涵忍下去,定然從此要和家裏慪上氣了。她若真慪了氣不去賺錢,從此就要斷了財源,那可真不得了。不如趕快勸她回憶琴樓去,料道她不致慪氣不去。因為她和那姓陸的隻能在憶琴樓見麵,在家裏自然怯著周七不能來,隻要我一勸她,她一定趁著坡兒回去。憐寶想得原是不錯,哪知如蓮因為連三並四的遇見拂逆的事,在憶琴樓是那樣,到家裏又是這樣,想到驚寰為自己受的委屈,隻覺心裏一陣陣的刺疼。再前後一想,四麵八方,全是魔難,驚寰已不能到憶琴樓去了,自己更不必去,竟把心腸縮得極窄,隻去轉那不好的念頭。
憐寶先瞧著周七,把嘴向門外一努,周七退出外間屋去。憐寶便坐到如蓮身邊,悄聲罵道:“這是從哪裏趕來的害人精,吃著喝著,還不老實,管他媽的閑賬!這就又快輪著滾蛋了!”說完又搖撼著如蓮的肩兒道:“孩子,你別生氣,千不怨萬不怨,隻怨我一時不在家,這個該死的鬆王八就給我惹出禍來!孩子,你別介意他,他是混人。這回事就是你饒了他,我也不饒,這樣還瘋了他了!早晚我給你出氣,孩子,起,洗洗臉,咱娘倆回憶琴樓,我還有話說呢。”說著又輕輕推她,如蓮任她推撼,隻作不聞。憐寶又勸說半天,還是照樣。後來她倒似乎睡著,輕輕的發出鼾息來,憐寶明知她絕沒睡著,仍自己說道:“好孩子,你也別太著迷,你爹雖是混蛋,他罵那姓陸的,也是為他不是好人,怕將來騙了你害了你。本來現在年輕的人,拆白黨真太多。這姓陸的當初也不過為聽玩藝兒,才跟你認識,沒根沒派,誰能看出準是好人壞人呢?你隻看他臉子好,脾氣柔和,可不足為憑。娘我是這裏邊滾出來的人了,年輕時候上過無數的當,這種拆白黨全有些個特別手段,在娘們麵前裝得好著哩,到將來掉在他圈裏,現出原形,立刻就不是他了。”說到這裏,忽見如蓮把杏眼一睜,一挺腰兒,就倏的坐起,看著憐寶道:“娘,娘,怎麼您也這麼說?”說著星眸一轉,把手一拍,冷笑道:“哦,這全是一手兒事,我還糊塗著呢!這倒好辦了。”說完又自睡倒。
憐寶從周七二次回來,隻聽他說過陸驚寰是拆白黨,並虛造了許多劣跡,卻不曾把若愚設計的全局告訴憐寶,憐寶又不知道今昨兩天憶琴樓內外所出的事,所以此間聽了如蓮的話,倒猜測不出緣故,便又接著說道:“孩子,你也想想,從你長大懂了人事,娘從來沒管過你,現在你賺錢養家,娘更犯不上惹你不痛快。不過你爹既知道姓陸的根底,認準他不是好人,鬧也是為你好,隻於他不會辦事,倒鬧得你麵子上下不去,算起來總不是歹意。孩子,要想開了,走了穿紅,還有掛綠,難道除了姓陸的,世上就再找不著好男人?”如蓮任她勸說,再不言語,憐寶真說得口幹舌燥,勸到黃昏以後,知道不好辦了,隻可先托人到憶琴樓送信,說如蓮在家裏病倒,要歇上兩天。好在班子裏沒使用押賬,歇幾天也無可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