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賭博,是窮人頭上的稅(1 / 3)

老刀說:越窮的人越喜歡賭,結果就是越賭越窮。越是暴發戶越喜歡賭,最後錢都會落到莊家的口袋裏。

這個故事,要從老刀開的棋牌室說起。

當年,老刀不但做球盤,而且還開了一間棋牌室。各位看官,千萬不要以為棋牌室是小生意,是一群退休老頭老太的休閑場所。實際上,就這間棋牌室每天收入至少兩萬塊!

這樣的棋牌室在上海很多,他們的收入來自自摸者交付的“底錢”。

每個賭徒在賭博之前想的都是贏,既然要贏那也就不在乎這點“自摸”

的錢。可是,每天來這裏打牌的人幾乎全是輸家,贏的就是老板一個人—每天兩萬塊,旱澇保收。當然,可能也有很多人算過這個賬,但是賭癮一上來,管他誰賺錢呢,反正我今天就是要來贏錢!

這一桌麻將的輸贏通常都在兩萬左右,沒點實力的人根本玩不起。

這一群打麻將的人多數互相都比較了解,算是個小圈子,偶爾也有輸紅了眼吵架的,但是沒人大鬧,畢竟來這裏都得給老刀麵子。

老刀這個棋牌室,就是個賭徒和小莊家的聚集地。雖然僅僅是一間,卻是上海灘賭博業的一個縮影。這裏幾乎每隔一兩年就換一批賭徒。

以前的賭徒哪兒去了?沒人知道,也沒人願意打聽。

大華就是這間棋牌室的一個匆匆過客。很多這裏的賭徒還沒來得及認識大華,大華就已經沒影了。

老刀並非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他也曾經仁義過,從2006 年春夏之交發生在大華身上的事兒就能看出。

大華和老刀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不過所謂朋友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因為隻有混得差不多才能稱為朋友,如果兩個人的差距實在太大,就很難稱為朋友。老刀雖然服過十二年的大刑,但是出來以後做了球盤,即便談不上飛黃騰達,也是每天山珍海味,身前身後一大群小兄弟。

而大華則混得平平淡淡,三十七八歲的時候下了崗,他也沒像別人一樣去“再就業”,而是待在家吃起了低保。他的收入除了政府補貼,就是把自己家門口的一個不到八平米的又髒又破的門麵租給大排檔的租金收入。這兩部分收入,加在一起大概一千八百塊,但這一千八百塊還不夠他喝老酒的。

上海有個唱滑稽戲的,叫陳國慶,這陳國慶尖嘴猴腮外加一雙金魚眼,有段時間還經常出現在上海電視台“阿慶講故事”的節目中,絮絮叨叨,讓人不勝其煩。據說大華長得就跟這陳國慶一模一樣,走在街上,挺多市民會把大華認成陳國慶。

大華自從下崗,就染上了酒癮。據說,他心裏也有些不平衡。當年老刀等人玩得還不如他,成天跟在他後麵混;後來,老刀在虹鎮老街差點被人打死,也是他幫忙報的仇。可是,老刀出獄以後搖身一變成了做球盤的莊家,他卻成了下崗工人。現在,連老刀的那些小兄弟脖子上都掛根金鏈子,大華卻連銀鏈子都戴不起。不過,話說回來,大華每次見到老刀,還是一如二十多年前般頤指氣使。

大華每天晚上在大排檔裏喝酒,一盤螺螄、一盤毛豆、一盤糟鳳爪再加兩瓶黃酒落肚以後,就開始跟在大排檔吃飯的一些二十來歲的外地小打工仔吹噓他當年的經曆,言語中還有頗多對這些外地來滬的打工仔的鄙夷。這些打工仔看著腳穿拖鞋、身穿廉價牛仔褲和T 恤的大華,都覺著他混得其實比自己還落魄,但是人家來這吃頓飯,沒必要跟大華鬧什麼別扭,所以多數都隻是笑笑,沒人愛搭理他。有次大華喝得太多說了太不好聽的,打工仔反駁了幾句,兩邊就打了起來。

據說大華身高比那個打工仔高很多,但畢竟大華歲數大,而且終日不事勞作,所以慘敗給了這個打工仔,他那價值十五塊錢的T 恤被打工仔撕得稀爛,又黑又瘦的臉上也被打工仔撓出了幾道血道子,就連他那標誌性金魚眼也被打得“封”了起來,腫了小半個月。

此次事件以後,大華平日在大排檔囂張跋扈的氣焰被滅掉不少,但是嘴依然很硬:要是再讓我看見那小子,我非捅死他。大排檔的小老板快煩死大華了,但是沒辦法,畢竟租著人家的房子,而且,有時候大華還裝作大哥的樣子為他出頭。大華的老婆和女兒在他下崗第三年就和他徹底斷絕了關係,大華是真正的光棍一個,街坊們不是怕他厲害,而是怕他耍無賴。其實人們都知道,大華每天這麼囂張跋扈,心裏麵比誰都苦。他最愛打麻將,但是隻能打兩塊、一塊的。人家老刀打二百、一百的麻將都嫌小。

那段時間裏,連大華自己都認命了,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但是,老天真的會給所有人機會。2006 年初,大華所居住的棚戶區要拆遷,一夜之間,他得到了七十萬!

七十萬!大華這輩子什麼時候見過七十萬?!就算是七萬他也沒見過。

上海有句俗話說得好:窮人翻身靠拆遷。幾乎所有住在上海棚戶區的窮人都在等著拆遷那一天,一紙拆遷令,十來平米的棚戶區房子就會變成百八十萬的現金,可以搬到亮亮堂堂的現代公寓去,也可以拿這筆錢去做點生意。

大華的街坊們拿到錢以後,幾乎全都搬進了新家。可大華,拿到錢以後就開始盡情地享受。大華雖然生在上海,但上海真正的高消費場所他並不知道,他所知道的,無非是家附近幾條弄堂裏的所謂“好飯店”和幾間他成天路過但沒錢進去的容留低檔妓女的發廊。那段時間,大華胳膊下麵夾個包,裏麵全是一遝一遝的百元現金,在餐館裏大肆點海鮮吃,吃得連服務員都瞠目結舌:他們這個檔次的飯店,從來沒接待過如此的“豪客”。而且,這些服務員還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筆“小費”。

中國人沒有給小費的習慣,但是人家大華現在有這習慣。話說回來,這些服務員也夠缺德的,拿著大華的“小費”還說大華傻。以往大華不敢去消費的地方現在也敢去了,據說他那時經常去“上島咖啡”,而且消費最多的居然是“聖代”,真不知道這五十多歲的老爺們兒是怎麼想的。

既然有了七十萬,大華開始去老刀那裏打牌。老刀是真心真意對大華好,也不願意贏大華那點拆遷款,可人家大華正是混得風生水起的時候,這樣的話哪能聽得進去?

更可怕的是,大華在老刀的棋牌室裏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還有賭球這麼回事兒。當他看到和他一起打牌的人一個星期贏了七八萬以後,他完全心動了,開始跟老刀要皇冠信用網的賬號。

老刀當時說:“人家都是用網絡下注,你會用嗎?”

大華說:“怎麼不會?!我還不會學嗎?”

“咱們幾十年的朋友,我勸你一句,球賭到最後,就是一個字:死。

就是死!”

“死什麼死!我還沒賭呢,你就說這樣的話。”

“那你就去賭吧。”老刀有些生氣。

“給我個賬號。”

“球這東西,輸起來沒邊兒的。”老刀還在苦勸。

“你給我還是不給我?不給我跟別人要了,現在我跟誰要誰都會給我。”

“給你可以,輸了你別付不出。”

“你還用老眼光看我?!”腰包裏有了七十萬的大華明顯有了底氣。

老刀沒再說話,轉身走了。十幾分鍾後,老刀用手機發給大華一個五十萬額度的皇冠信用網的賬號。

半年後,曾經有人這樣問過老刀:“你和大華這麼多年的關係,你怎麼能發給他賬號害他?!”

老刀說:“我不發給他賬號,也有別人發給他賬號。我發給他賬號,還能讓他拖一拖,還能給他免掉一些,還能讓人不去逼他的命。”

想賭博的人,如果你勸他別賭,他會認為你是在害他,不可能聽得進去。尤其是像大華這樣平平庸庸數十載卻一朝得誌,正是自信滿滿的時候,更不可能聽得進去。

果然不出老刀所料,大華就是不會用電腦,怎麼都登陸不了。無奈,老刀隻能派一個綽號叫“大學生”的手下去網吧教他賭球。據說大華這人從小就笨,什麼都學不會,但是賭球卻是一教就會,“大學生”沒用多長時間就把他完全教會了。

這個“大學生”也是老刀手下的代理之一。老刀的皇冠代理級別是“登二”,這個“大學生”就是老刀這“登二”下的“登三”,屬於代理中最低的層級。二狗曾谘詢過上海有多少個“登一”,這個問題即使是做了很多年球盤的人也答不上來,有人說最多十多個,有人說至少三十個。每一個“登一”就是一條巨大的利益鏈,下麵有無數個“登二”,“登二”下麵又有無數個“登三”。據二狗了解,截至目前,上海也隻打掉了幾個“登一”而已。

“大學生”叫黃飛,是個真真正正的大學生。當今社會遍地都是大學生,但是代理球盤的人裏,大學生還真是鳳毛麟角。因為初做球盤的多數都是無法生活下去的人,當然,很多人做了球盤以後幾乎是一夜暴富,但是隻要是有活路的人,通常都不會選擇做球盤。畢竟做球盤是違法的勾當,一旦犯事兒,肯定得吃幾年的官司。再說,球賬這東西,可真不是誰都能收得上來的。

書讀得多的人,性格普遍軟。黃飛長得白白淨淨,談吐也比較斯文,身材有些消瘦,每天穿得幹幹淨淨。這樣一個書生,站在一群莽漢中間,顯得尤為與眾不同。他說話的音量大概是其他球盤代理的幾分之一,而且,也很少說髒話。賭球這個產業很奇怪,做莊和做水線的人通常都是文化素質不高、社會地位不高甚至還坐過牢的人,但是參與賭球的人卻不乏高素質、高收入、高社會地位的人。而且,賭到最後,總是沒文化、沒地位的人成了債主,而有素質、有地位的人變成了負債累累的窮癟三。

老刀讓黃飛去和大華接頭是有原因的,畢竟大華是“自己人”,一旦大華在結賬時出現什麼問題,黃飛畢竟文明,不至於把大華怎麼樣。

再說,就大華這賭球水平,輸是肯定的,在過去的這段時間裏,黃飛帶來的人在老刀這裏輸了不少,給老刀創造了不少利潤,老刀怎麼也得讓黃飛從自己帶來的賭徒這兒賺點錢,要不黃飛該不高興了。

黃飛倒不願意賺這個錢,因為他覺得這大華也不可能有什麼錢。

當黃飛教完大華回到老刀的棋牌室以後,還忍不住跟老刀念叨。

“把大華的賬戶放在我的平台上,我就得吃兩成,他要是贏了還行,他要是輸了,能付得出嗎?”黃飛挺不耐煩地說。

老刀把雙手一攤,說:“他不是剛剛得了一筆拆遷款麼,想攔都攔不住,非要賭,你說咋辦?從小一起長大的,你說我不給他?”

“就他那樣的,早晚得輸死。”

“怎麼呢?”

“他連尤文圖斯都不認識!問我,龍文圖斯厲害麼?龍—文圖斯,你聽說過麼?”

老刀也樂了:“他就那樣,你有什麼辦法?我都拿他沒辦法。”

“我一說尤文圖斯厲害,他馬上就押了一萬尤文圖斯。你見過這樣的賭法嗎?”

“你管他怎麼押,輸了結賬給你就行了!”

“我不是擔心他開始時結不出,我是擔心他賭到後來結不出。就他那賭法,一晚上輸二十萬都有可能。到時候他把那筆拆遷款輸光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