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間,一陣清脆而急促的上工鈴聲把我驚醒。睜開眼,我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頭痛得像裂開一個四指寬的口子。
我這是在哪兒?一時之間,我有種恍然如夢的錯覺。昨天晚上的經曆,到底是虛幻,還是真實發生過?
如果發生過,我怎麼會安穩地躺在床上。我應該已經被那磨牙的厲鬼吃掉了,現在正在陰間徘徊。如果沒有發生,一切都是一場荒誕不經的夢,那怎麼會如此的真切。而且,我發現丟在房間內避邪驅鬼的那把桃枝,不見了影蹤。
我一邊想著一邊慢騰騰穿好衣服,走出房間。蘇麗的房門掩著,顯然她還沒有起來。我上前敲門,想叫醒她。手剛一觸到門,吱呀一聲就打開了,它根本就沒在裏麵插上。
蘇麗披著衣服怔怔地坐在床頭發呆。我略顯尷尬地提醒著她:“蘇麗,起床,我們該下地勞動了。”
蘇麗機械地扭過頭,我看到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呆滯的表情。
“昨天晚上我見鬼了。”她木然地說。
“它就蹲在那兒。”蘇麗指著牆角。
我和她之間不可能做一模一樣的夢。我突然意識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是夢魘,而是真實發生過。可是我明明記得蘇麗跑到我的床上,我被鬼嚇昏在正屋內,怎麼醒來後,我們卻依然睡在各自的床上,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這個時候,隊長長生在大院外拍著門,大聲叫著:“劉紅旗,開門。”
我把蘇麗的房門關上,好讓她穿衣起來,我去前院開門。長生站在外邊,熱情地望著我,關心地問我昨天睡得好不好。
我支吾著說:“還行吧。”
“那就好,我還怕你們不習慣呢。”長生說,“叫上蘇麗,去我家吃飯,你嫂子還在等你們呢。吃完飯你們也不要下地,就在隊裏轉轉,先四處看看,休息幾天,然後,再跟鄉親們一起上工。”
我剛轉身想去叫蘇麗,她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我身後了,顯得十分詭異。
長生讓蘇麗難看的臉色嚇了一跳。
“昨晚沒睡好?第一次離家吧?過幾天就適應了。”
蘇麗瞅著他,幾乎快要哭了:“隊長,我不要住這裏,你幫我們換個地方吧。”
長生吃驚地盯著蘇麗,問:“咋個回事?”
“這裏鬧鬼。”蘇麗說。
長生一愣,既而把身子彎下去,嘴裏嗬嗬笑著,半天,才直起身來。
“鬼?啥年月,你們城裏人還信這一套。”他側身從我們身邊走進大院,徑直往後院走去。
我和蘇麗跟在他後麵。長生在我們住的三間北屋瞧來瞧去,看了個遍,其間還特意把床鋪也翻翻,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現。他踱回正屋,立在那兒,很有氣魄地大手一揮,說:“瞅瞅,怎麼可能呢?哪兒會有鬼呢?我們唯物主義者咋能相信這些鬼神邪說呢?”
望著他堅定的表情,再看看外邊豔陽高照的藍天,還有白雲。我和蘇麗開始懷疑自己也許真是做了一個噩夢罷了。
“春上天氣幹燥,容易上火,一上火,晚上就容易做夢。再者說,你們又處於一個陌生的環境,做些亂七八糟稀奇古怪的夢,實屬正常。有一回你嫂子上火,像你們一樣做了一個怪夢,硬說自己是鬼附身,笑死我了都。後來呢,喝兩天涼茶,就什麼事沒有了,睡得跟死豬一樣。”長生解釋說,“我讓你嫂子給你們熬些清熱敗火的涼茶,多喝點兒,就能睡個安穩覺。”
他這樣一說,我和蘇麗開始為自己的神經過敏不好意思起來。
長生又安慰我們說:“我馬上就跟鄉親商量,盡快把你們安排到老鄉家住,隻是到時候你們不要嫌老鄉家條件差。”
我和蘇麗連連點頭附合:“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我們來這裏就是向貧下中農學習,和你們打成一片的。”
吃完飯,我和蘇麗無所事事,在隊裏轉悠。生產隊裏具有勞動能力的人,不分男女不分大小,都去田地裏幹農活掙工分。整個生產隊裏幾乎沒有幾個人,安靜得很。偶爾有一兩個小孩由小腳老太太帶著從我們身邊經過。蘇麗和他們打招呼,老太太眼花耳聾,沒有一點兒反應,顯然是看不清楚也聽不見。天生敏感的小孩卻讓陌生人嚇得大哭起來,似乎我們是兩個可怕的怪獸。
蘇麗覺得索然無趣。昨晚的噩夢,已經被溫暖的陽光曬得灰飛煙滅。甚至,我和蘇麗彼此間開始拿昨晚自己夢中糟糕的表現,互開玩笑。隻是我沒有提到夢裏蘇麗曾經跑到我的床上。她也沒有提。也許,在她的夢裏,壓根就沒有這一項。
我們在生產隊的東北角發現一處相對孤單的兩間草房,它偏離村子,幾乎處在村外的田地裏,獨立成院。起初我以為是一個磨坊,走近才發現是一處由磨坊改成的人家。院大門是粗細不均的楊樹枝用麻繩捆綁而成,顯得粗糙而隨意。
站在木柵欄外邊,我剛想往院內望。突然從門內竄出一個怪異的人頭,把我和蘇麗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在上工的時候,院裏麵竟然還會有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