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屍體整整齊齊排放在那兒,一排一排的,燈光所能看到的範圍之內,全是。
李東呆立在那兒,木然地舉著油燈,一言不發。南漳站在我和李東之間,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一時間,我們誰都不說話,像三具豎在那兒的活死人。
這些死屍全都直挺挺地平躺著,被一個灰色的長袍緊緊圍裹著,像一個個在繈褓裏的嬰兒。臉一律朝向上,臉部有一塊銀白色的麻布蓋著。一時之間,也分不清他們的性別,看不出他們的年齡,也不知道他們死去的年代。
他們都完好無損,沒有腐爛的跡象。像一具具冰冷的醫學標本風幹收藏在這裏。規整,陰森,泛著可怖的寒冷氣息。
屍體的密集程度和數量,完全超出我所能接受的範圍。我,南漳和李東僅僅立在排與排的交接處,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隻要我們一動,就有可能不小心踩到他們的頭或者腳。他們仿佛都僅僅是睡著了,也許,我們一個輕微的響動,就能驚醒他們所有人。然後,他們抹去臉上的白色麻布,翻身而起,與我們做一個驚異的對視。
這裏是一個恐怖的藏屍洞,什麼寶藏也沒有,隻有數不清的屍體。望著腳下密密麻麻的屍體,我的頭皮發麻手腳發軟,身體如被施了魔咒,一點兒也動彈不得。我就是有勇氣,也沒能力俯下身,把他們麵部的麻布揭開,看看他們到底長得什麼樣子,都是誰。
良久,南漳才回過神來,晃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問:“東哥,這……這……狀況……”她努力抬起手,不安地泛指著遍地的屍體。
李東麵無表情,慢吞吞地說:“這就是我們的聖地。”
我隱隱有些明白了,聖地原來是一處地下墓葬。裏麵全是整齊排放的死屍。
正如李東所說,這裏是古墓衝人的一個隱蔽的墓地。說實在話,用這種隱秘的方式埋葬屍體,也太過繁瑣複雜。
在下來之前,我一直想著會有什麼重大發現。又是水井,又是鐵鏈,又是暗道,又是密室,終於走到盡頭,結果隻是一處墓地。而且隻有屍體,沒有見過一點兒陪葬品。這簡直,簡直太說不過去了。除了恐懼之外,我還有些失望的情緒。
唯一能安慰人的是,這些死屍也許有點兒科學價值。他們被處理得非常好,沒有一點兒腐爛變質的跡象。在研究屍體的防腐方麵,應該能用得上。
他們都是誰呢?這麼多屍體,幾百人的小小的古墓衝生產隊,得經過多長時間死亡的積累,才能如此蔚為壯觀、驚駭嚇人?
南漳躬下身,伸長胳膊,用食指和中指夾著身邊一具屍體蓋在臉上的白色麻布,輕輕地抬起來。那是一張宛若生人的死人臉。他神態安詳地躺在那兒,像睡著了一樣。我甚至能看到他正在做一個離奇古怪的夢,臉上浮著一層詭秘的微笑。
她小心地蓋回去,又去掀另一具屍體臉上蓋著的麻布。剛剛掀起一個角,南漳突然驚聲尖叫,手觸電似地迅速縮回來。
我沒有見她如此害怕過。南漳指著那張被蓋著的臉,哆嗦著說:“長生隊長。”
那具屍體會是長生?我腦子裏立刻浮現出牆內我和南漳、蘇麗的屍體來。難道這一切又是幻覺?我把手指尖放到嘴裏,舊傷加著新傷的痛,一湧而上,堵得我胸口難以忍受,不由得哼了一聲:“疼。”
南漳和李東都不解地望我一眼。
“疼。”我說,“真疼。”我甩著手臂。
李東舉著油燈把麻布揭開,果然,我們身下躺著的是隊長楚長生的屍體。他安靜地死在這裏。李東的打攪,也沒有喚醒他。長生死在這裏,那井上麵古墓衝生產隊的長生又是誰?
李東一聲不吭地揭著我們腳下屍體臉上銀白色的麻布。我分別看到了長生嫂子、李明還有生產隊裏其他人的臉……他們全被安葬在這裏。
我的信仰與支撐著自己不要崩潰的人生觀,在一張張熟悉的死人臉麵前,一點一點地分崩離析。我低聲阻止說:“東哥,你不要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