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穿了一件墨綠底色飄散著小片紅楓葉的翻領汗衫,我看得好眼熟。這件衣服不是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嗎?兩年前給他的時候,被潑了一頭冷水。他的意思是,搞生日紀念就是在提醒他越來越老,一事無成。這個臭德性啊!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差點兒把我說哭了。瞧他今天穿著多神氣!
任平著魔了呀!一天一個打扮。臉也幹淨了,人也神氣了,如果我心眼小一點,懷疑他"動機不良"絕不過分。這是幹嗎呢?給我看還是為了給葛萊西雅?是為了討好她還是想亮一亮佩芬的丈夫一表人才,打消別人動我的壞腦筋?不會,不會,他不可能想得那麼遠。在他心中,我是她撿來的破爛兒,他讓我吃到了天鵝肉。
回家路上,他把車開到了飯店,說是要給我一個驚喜。他說的也是,我們來美國後上餐館都是為了別人,請朋友呀,參加人家的婚禮呀,從來不曾想到夫妻倆共同享受一番。我剛坐下,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禮品盒,要我打開。我的媽呀!這又是幹什麼呀?打開一看,裏麵是一枚戒指,上麵鑲著一粒亮晶晶的小鑽石!我的眼睛怎麼模糊了呢?像糊上了放大鏡似的,盒子、戒指和鑽石越變越大。任平的臉也變模糊了。我隻聽見他說英語:佩芬,我親愛的妻子,慶祝我們的結婚周年日!
這不是在看電影嗎?我哪裏敢相信?眼淚燙燙地流在臉上。他還記著我們的結婚紀念日,還知道用英語說句好聽話,這可不是我了解的任平。
幽靜的小包廂,圓型的軟皮沙發,椅背高過頭,把我們和其他顧客隔離開來。餐廳上方一盞彩色玻璃拚鑲而成的荷花狀吊燈,一枝紅玫瑰插在水晶般的細腰花瓶裏,灰白大理石貼麵的小餐桌,銀色的餐具,綠色的餐巾,還有裝著各種調味品的小容器,久違的浪漫和溫馨,像夢一樣,不知道該喜還是悲?我們結婚已經九年了嗎?九年婚姻,我們做了些什麼呀?如果婚姻是本相冊,那麼其中隻有開頭,辦婚禮的熱鬧場麵,披著婚紗的醜丫頭和一個風度翩翩、天資聰穎的新郎倌。記得有個朋友吟詩,把新婚夫婦比做月亮嫁給太陽。我多麼陶醉啊!月亮因為太陽的照耀而銀光閃閃。和他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個頭都能長高!但是,相冊的後麵都是空白,一頁又一頁,迷迷糊糊,陰雲籠罩。這些年來,我走得累極了,好像年邁的老人快走不動了,好像走到了盡頭,前麵就是懸崖峭壁……
我趕忙捂著臉,淚如泉湧,濕淋淋地從指縫裏滲出來,順著手臂往下流。
別哭了。他坐在對麵說,以前是我不好。我們今天重新結婚,你同意嗎?
重新結婚?我聽不懂他的意思,一麵用餐巾把眼淚吸幹,一麵想著應該如何回答他。招待送來了麵包和黃油,問我們喝點什麼。任平問我,要不要果汁?我不要,隻要冰水。他點了一罐啤酒。
我們沒有離婚,幹嗎要重新結婚?如果給我機會重新來一次,天知道我是否還要嫁給他?我朝他看看,點點頭。我能不同意嗎?
他張羅著點菜,點了許多,其中有我最喜歡吃的龍蝦。他吃得興高采烈,談笑風生,真有點像初婚的模樣。我吃不了那麼多,心頭被堵得沉甸甸的,早失去了多年前的那份天真。他好像感覺到了,晚餐以後,請招待給我們各自斟了一杯葡萄酒,笑容可掬地說:來,佩芬,咱們幹杯!
我眼睛又潮濕了,不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親熱,心中的委屈和悲傷隨著淚水流出來,卻還是開心的。幹杯就幹杯吧,我站起來,和他用酒杯碰了碰,說道,幹杯!
回家的路上,他提出搬家的事情。說實話,一聽到"搬家"兩個字,我心裏便"格登"一下,慌得厲害。以前是我要搬,他猶猶豫豫,現在我不想搬,他卻積極起來。他說為了我的方便。我說沒關係,免得你寄人籬下,住著不舒服。他說,綠卡要緊,住進去,生米煮成半成品,不辦也得辦。我怕爭論,更怕不小心讓他察覺我的秘密,便說,這事兒得和葛萊西雅商量,不是說搬就能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