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瘋子,村子裏的人都這樣說。

在四十年代左右,他還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一天幹完活回家,回家路上,同村的一位姑娘見他衣服破了很多洞,叫住他,給他補補衣服。姑娘一針一針的縫補著,他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淪陷進去。

隻是可惜了,那位姑娘喜歡的並不是他。

他卻依舊不死心,每天跑到姑娘家門前唱歌,歌裏滿是他的深情。日複一日,直到她出嫁。出嫁那天晚上,他跑到我家後麵的山頂上唱了一夜的歌,他們都說他瘋了。

回想起母親給我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神情與平時並無兩樣。而我,內心卻莫名的難受起來。一個有故事的人,卻隻能活在故事裏。是幸,還是不幸?

至於故事的真實性,我未曾考證,也沒想過去考證。但從我記事起,就已知道,他終身未娶。而且每天晚上,屋後的山頂,總會傳來他模糊不清的歌。

我常聽他獨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像籠中的夜鶯,孤獨地嘶鳴……

現在,他已經七十多歲了,牙齒早已掉光,耳朵也聾了,他認得我,知道我是誰家的孫女,也愛跟我說話。隻是他從來沒有聽懂過我的回答,或許我也不懂他的世界。

他年輕的時候,喜歡做善事。那時,農村的路還是土路,常年需要維修。不過,這吃力不討好的事,誰會做呢。沒有人會這麼傻,況且又沒有誰支付工錢。但他不依這些,年複一年的默默修複山路與公路,一鋤一鏟、一土一沙,就像去姑娘家唱歌一樣。

這路修得真好啊!這是大多數人私下的感歎,卻極少有人提及他。

寒假回家,我幾乎有十幾天未見著他,這可真是稀罕事。以前他可是天天到山頂唱歌的,伴了我無數個日日夜夜,如今聽不著了,竟還不適應了。我突然有些擔心,那位的孤寡老人會不會,已經……

我問母親是否見過他,母親埋怨我整天不好好學習,隻知道多管閑事,他又不是沒有親人。好吧,我無從反駁這一事實,他現在還有一個弟弟,是同父同母的弟弟。雖然我這樣強調,但是在我心裏,他僅是一個孤家寡人。

對於他的兄弟,我著實不知如何評判,這雖於我無礙,可我總忍不住吐槽。他原有三個弟弟,老二在工地上意外身亡,所得賠款皆入老四荷包。老三得病住院,老四躲避不去照料,反倒向政府鬧,如果不給錢,他就不會去照看。

最後隻剩下了他們哥倆,國家每年給他的錢,他毫不知情,也分文未得,獨自生活在國家資助的一個小屋裏,無依無靠。

我終於還是見到他了,在我離開家鄉的那天。半山腰上,我與他擦肩而過。他並沒有發現我,我想喊他,又想起他什麼也聽不到。隻是沉默地看著,我隻能沉默。他孤獨的拄著拐杖,一點點顫抖地挪動步伐,看來他真的老了。他倚著欄杆停下,嘴裏念著模糊不清的歌詞。他穿著單薄的衣服,披著一件破爛的外套,寒風吹過,心疼地撫摸著他的滿頭白發,他的目光寧靜而祥和,靜靜地凝視著不遠處開放的油菜花,花兒輕輕跳動著曼妙的舞姿,像天真浪漫的少女。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記憶裏美好的她,他咧開嘴笑了,像個純真的孩子。

我一直相信,存在這樣一些人,他們固執的堅守著自己的執念,就算所有人不理解,他也隻遵從自己的本心,唱自己懂的歌,講自己的故事。

我突然想起魯迅在《狂人日記》裏塑造的狂人,生活在無人能懂的世界,所有人都把他看作異類,他的反抗,他的掙紮,隻不過是大海裏漾起的一絲可笑的漣漪。會不會有一天,他也在無路可走時,放下內心的執念,屈服於現實。但細細想想,定是不會的吧。

此刻,你真的相信他是瘋子嗎?反正我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