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外邂逅(1)(1 / 3)

1.出乎意料的重逢

吃完晚飯,夏風照例坐到書房兼臥室的電腦前,開始瀏覽網上新聞。

此刻正是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時間,但夏風對那些程式化報道有一種近乎無奈的抵觸。與其看那些已經變舊的新聞報道,不如瀏覽時效性更強的網上即時新聞。

客廳和書房並聯的兩台電話同時響起來。夏風瞄了一眼來電顯示,見是個生疏的號碼,便沒有理會。好在他和夫人高雪梅之間有一個不成文的約定:隻要她在家,家裏的電話就由她負責接聽。

從夫人驚詫而且拖長的一聲“啊”上,夏風意識到電話裏正在談著一件意外並重大的事情,不由得拿起書房裏的電話聽筒。

電話裏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吳毓冰。

吳毓冰和周士賢夫婦,是夏風和高雪梅年輕時同村同街一門不隔過從甚密的近鄰。20多年前,隨著夏風一家搬進縣城再遷入半島市,兩家雖然再沒有雞犬相聞的來往,但一直保持著電話聯係。

“……士賢生前的最後半年,幾次說想回家,死也要死在從小長大的地方。我不忍心讓他最後的心願落空,費盡周折辦好手續,總算把房子蓋起來,他的病情也更加惡化,所以不等收拾利索,就急忙搬回來,今天剛剛四天。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但沒想到會這麼快……”吳毓冰抽泣著。

“你等一下,我和你四叔商量商量。”按照街坊輩分,周士賢管夏風叫叔叔,習慣上稱他四叔,吳毓冰當然跟著周士賢叫四叔。但對高雪梅,卻按照各親各論的原則,一直叫她二姐。

高雪梅把話筒放到茶幾上,推開書房門,“周士賢剛才在老家去世了,我們什麼時候回去?”語氣中沒有要不要回老家送別的疑問,需要他決定的,隻是回去的具體時間。因為她知道,夏風不可能不回去。

夏風沉吟了一下。人已經走了,今晚回去也隻能見到遺體,錯過了在他生前見最後一麵的時機,而公司還有幾份等著他簽署的文件。

“毓冰,我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你一定要挺住,孩子們都在看著你,畢竟活著的人更重要。我們最遲明天12點趕到。有什麼需要我們做的,現在告訴我。”

夏風看了高雪梅一眼,直接對著話筒說。

“沒有什麼,該安排的都安排了,後天火化。”

“好,明天見。”

夏風放下話筒,默默站在電話旁,沉思著。從電話中聽來,吳毓冰還算鎮定。也許,由於周士賢已經臥床兩年多,從而使家人有了足夠的思想準備。

“12點到?你的午飯怎麼解決?”從丈夫胃癌手術以來,夏風的吃飯問題一直是高雪梅最放不下的心結。

“吃飯比這事重要嗎?”夏風憂鬱地看著她,接著掏出手機,撥通了司機的電話:“明早六點半出發,先到公司,然後回農村老家。”

司機多次去過夏風的老家,不需要別的廢話。

從市內到老家近90公裏,總算在12點前趕到了。走到村頭,就感受到彌漫在寒冬空氣中的壓抑。如泣如訴的哀樂,一直把夏風他們引導到新搭起的靈棚旁。

靈棚設在一座新建的二層小樓前。逝者的遺體,還安放在充作靈堂的客廳內。夏風和高雪梅徑直來到靈堂,麵對這個一起長大而此刻靜靜安臥的兒時夥伴,兩個人有些無所適從。

周士賢的遺體上覆蓋著的一襲紅布,無情地隔斷了陰陽兩界。按照老家的風俗,逝者今天下午才能入棺,稱之為“入殮”。在入殮之前,不能讓逝者露出身體的任何部位,此刻,他們甚至不能提出見他最後一麵的要求。

夏風對著遺體深深三鞠躬,然後默默退到一旁。高雪梅行了跪拜禮,低聲哭泣著。雖然不無從禮從儀的成分,還是引得周士賢的一兒一女、侄子外甥們放聲大哭,讓夏風心裏酸酸的。六十多年來的種種往事,像仲春的柳絮,在眼前飄浮著。

夏風此刻的心裏,更多是對往事的回味,悲傷並不強烈。從自己做完胃癌手術那一刻起,他對人的生死就有了一種近乎殘酷的感悟。死之相對於生,猶如黑夜相對於白天,隻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轉換,一種生命的回歸。人走過一生,不必計較走過的路程有多長多平坦多坎坷,感覺累了,不妨躺下來睡去。也許,人們在最後的時刻會遺憾於自己尚有未竟的事業,有尚未盡到的責任,然而,這種遺憾永遠都不能因為生命的延長而消除,充其量是在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遺憾而已。

生者的哀傷,與死者並不相幹。能夠放下讓人煩惱的千頭萬緒,對於死者未嚐不是一種解脫和愜意……

這棟新建的小樓尚未完工,隨意攤開的混凝土使室內地麵顯得坑坑窪窪。寒風從遮著塑料薄膜的窗戶中擠進來,發出低低的嗚咽聲。靈前焚化的紙灰,在室內漫無目的地盤旋著。前來吊靈的鄉親逐漸多起來,使本就不大的客廳顯得擁擠。夏風與鄉親們打過招呼,轉身來到院子裏。

院子裏分散著前來幫忙的鄉親,約有20多人。老家還保留著夏風自小就熟知的那種古樸風俗:一家有事,家家相助。周士賢離去時雖然隻有64歲,但這些幫忙者似乎並不十分在意,時而有說笑聲傳出。夏風深吸了一口氣,想起陶淵明的《似挽歌辭三首》: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

夏風並不以為這有什麼不妥。無論恩怨都有盡時,即使有誰和死者曾經有過怨恨,那怨恨也會在此刻隨著一方生命的結束而飄散。對於死者,人們更多是懷念他生前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