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蹉跎歲月(6)(1 / 3)

夏風看看天,果然陰得厲害。大團大團彤雲在空中緩緩湧動,天幕似乎變得低沉下來。剛剛刮起的小北風像刀子一樣刮著臉頰,激得夏風縮了一下脖子。想到昨天已經跟五隊隊長約好,派給他的三個社員也會在生產隊等著自己,他還是不能不去。再說,即使室外不能幹活,也可以在社員家裏安裝小喇叭。他說了聲“沒事”就出發了。

剛到半上午,天上開始飄起雪花。大片大片的雪花被越來越大的北風裹挾著漫天飛舞,天地間霎時混混沌沌白茫茫一片。隻一頓飯工夫,大街小巷就堆起一道道不大不小的雪崗。吃完午飯,夏風知道,此時不走就沒法回家了。他吩咐三個社員停工,自己也推著自行車急急忙忙往回走。走了不遠就發現,自行車現在已經成了他最大的累贅。夏風知道高雪梅家就在村頭,他決定留下自行車徒步回家,於是來到她家。

高雪梅媽媽認識夏風,招呼他把自行車推到屋裏,一邊讓他到裏屋坐,一邊說:“雪梅還沒回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家。今早不讓她到大隊去又不聽,說是中午還要放廣播。”

按照街坊輩分,夏風應該叫她大姐,但由於不經常見麵,她的年齡又與自己的媽媽差不多,所以叫起來並不溜口。

他沒有進裏屋,站在外間說:“等高雪梅回來你告訴她,今天下雪,我可以替她放廣播,她就不用去了。我也不坐啦,免得一會兒更難走。”

風越刮越大,翻攪著紛紛揚揚飄蕩的雪花,卷起團團白茫茫的雪霧,在蒼莽的天地間橫衝直撞。路旁,青灰色的樹木尖聲呼號,不堪蹂躪似的搖晃起伏,仿佛隨時會被折斷或者連根拔起拋向天空。

多虧夏風是順風向南走,雖然被吹得跌跌撞撞,總算連滾帶爬回到家,已經滾得如雪人一般,不到四裏地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媽媽一邊用掃炕笤帚拍打他身上的雪,一邊心疼地數落:“不讓你去就是不聽,哪裏就差這麼一天兩天?吃過飯了嗎?鍋裏還給你留著。”

夏風毫不在乎嘻嘻哈哈地說:“吃過了,他們隊裏給做的麵條。我今晚還得到大隊放廣播,也不知道高雪梅生爐子了沒有,今晚早一點做飯,我六點去大隊。”

吃完晚飯,夏風揣上一本書,拎著鐵鍬來到廣播室時還不到六點。天已經黑得對麵不辨人。廣播室門口堆起一道齊胸高的雪崗。夏風挑開雪崗,開門進到屋裏,隨手把大門插銷插上。高雪梅不在,爐子正在呼呼燃燒著。室內溫暖如春,乍從風雪中進來,讓人感到說不出的舒服。夏風脫下大衣,勾起爐蓋看了一下,顯然加煤的時間已經不短,他清理一下煤渣,把爐子加滿煤,繼而想,這種天高雪梅一定不會回來了。

夏風環視了一下廣播室。除了窗上增加了一副淡藍色的窗簾,其餘沒有任何變化。他想起那天晚上高雪梅拉下總開關滅了電燈的事,不由自主地又笑了一下。“該改線了。”他想。於是從電工庫房裏找出兩根電線,很快就把電燈電源從總開關上分離出來。

時間還早,沒別的事情可幹,夏風打開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斜倚在被子上看了起來。不知過去多長時間,突然有人拍打窗戶,他抬頭看了一眼,玻璃上流淌著融化的水簾,隻映出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影,看不清是誰。他連忙起身拔開大門插銷,使勁向外推門,好容易推開一道僅可容人的縫隙,一個穿著灰色軍大衣、用圍巾連頭帶臉捂得嚴嚴實實的人影側身擠了進來,又轉身把門關上插好,將隨之灌進來的風雪也關在了門外。

夏風吃驚地看著這個不速之客,一時沒認出是誰,直到來者解開圍巾摘下口罩,才看清是高雪梅。

“你怎麼來了?”兩個人幾乎同時問出同一句話。高雪梅放下手中的鐵鍬,把手伸到爐子上,一邊搓著雙手一邊說:“這個鬼天氣,凍死我了。我哪兒知道你會來呀,不然用八抬大轎請我也不來。你要來也不提前告訴我!”

“真不講理,我沒法提前告訴你啊。”夏風擰著眉說,“可是我告訴你媽媽了呀,她沒告訴你嗎?快進裏屋吧,裏邊比這兒暖和。”

高雪梅進到廣播室脫下軍大衣,見夏風的棉大衣掛在唯一的衣鉤上,猶豫了一下。夏風見狀,明白她不好意思把大衣搭在自己的大衣上麵,便取下自己的大衣扔到床上,說:“你掛吧。”

過了好一會兒高雪梅才緩過勁來,臉色也變得正常起來,接著方才的話說:“這種天我哪敢回家呀,中午、晚上都在我二姨家吃的飯。你去我家了?”

“不光去過你家,連自行車都扔在那了。路上雪崗子太多,你不回家的決策英明偉大。但我怕你萬一回家了呢,所以就來了。”

高雪梅看一眼桌上的鬧鍾,拿起來設好響鈴時間,一邊說:“我該謝謝你。你吃晚飯了嗎?”說著拉開抽屜拿出一包餅幹放在桌子上,“要是沒吃就先對付一口吧,我給你燒開水。”

夏風連忙說:“你別忙活,我已經吃過了。”

“那就坐一會兒吧,現在還不到七點,早著呢。”說著她拿過夏風看的書,“你都從哪兒找來的這些舊書啊?”

“借的。”夏風沒有告訴她真話──其實是白老師送的。他不想沿這個話題說下去,轉而問道:“你現在都看什麼書?”

鬧鍾響起來,高雪梅麻利地按下擴音機開關按鈕,等了一會兒,依次合上各路輸出開關,又隨手關閉了監聽喇叭。狂風呼號下,高音喇叭的聲音變得時斷時續,仿佛很遙遠。夏風饒有興趣地看著她操作,覺得她現在比自己更熟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