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自己製造的。”
“哦,這就更不容易了。我大概從中看出兩點,一是你的創業精神,二是你對產品質量的一絲不苟。在農村這個條件下,你做到這一點確實令人敬佩。不過——”說到這裏,樊經理拿起一個蘋果,在手裏轉著看了一會兒,又放回盤子裏,“憑著這種生產條件,你很難長期保證產品質量的一致性。”
這時,雪梅也進來了,像夏風和文秀一樣緊張地看著樊經理。
“不要這樣看著我,隻要夏廠長在這裏,我不會中斷收購你們的產品也不會停止供應原料,隻是希望你們能再進一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想使企業穩定發展,你必須提高設備水平。如果有什麼困難,我們特油部也許可以幫上忙。我有一個想法,夏廠長在這裏有點屈才,你應該考慮換一個更能發揮聰明才智的環境,否則有點可惜了。”
“太感謝你了,樊經理。”夏風由衷地說,“以一年為限,來年此時你再來,我一定讓你看到一個不同的生產車間,一個不同的工廠。”
“好,我們就做個君子約定,來年此時我一定再來一次。現在工作談完,我們該聊聊各自的人生感悟了。”
這時,文秀的愛人何淑嵐也來了。她進門打量一下眾人,徑直對樊經理說:“聽說當年舌戰群儒的遠方客人來了,我也來見識一下客人的風采。”
樊經理詫異地看看夏風,指著自己的鼻子問何淑嵐:“你是說我嗎?請問你──”
文秀笑著說道:“鄙人的賤內。”
淑嵐瞪了文秀一眼,坐到雪梅身邊,對樊經理說道:“當然是您啦,除您之外,這個屋裏還有誰當得起舌戰群儒這個美譽啊。當年無緣領略,今日可不能錯過。”
樊經理抱拳作了個團團揖,苦笑著說:“隻怕是群儒今猶在,無處覓孔明啊。當年我是不知山外有山,真正的少年輕狂不知愁滋味,終於落得個铩羽而歸的下場,我告饒行了吧?”
大家哈哈一笑,都把那一幕當成過眼雲煙,沒人去計較對錯輸贏。
文秀從兜裏掏出一盒香煙,讓了一下樊經理。樊經理搖搖頭,示意自己不吸煙。文秀點燃一支煙,看著輕輕飄散的煙圈,沉思著說道:“我們這一代人,經曆的磨難貫穿了整個前半生。如今回頭看去,那些曾經的荒唐言行,其實更多是時代造成的。這一代人被蹂躪的不僅僅是青春,還有精神和情操。經濟上的停滯或者倒退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災難是對人們心靈的摧殘,我們甚至無法預見這個影響的深遠程度。”
“這個見解很深刻。”夏風伸手從文秀的煙盒中抽出一支煙點上,吸第一口就被嗆得連連咳嗽。雪梅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他的目光變得深沉起來,仿佛要看穿自己走過的曆程,卻又帶著些許無奈和迷惘。“也許,以我們的學識和地位,這是在‘杞人憂天’,但社會畢竟是以人為單位的細胞組成的,每個細胞都有活力這個社會才有活力。哀莫大於心死,醫治心理創傷,沒有十倍百倍的努力是難以收效的。這幾年興起的傷痕文學,就是一個例證。”
樊經理不習慣坐在炕上。他下地踱著步,活動一下有點發麻的雙腿,笑著說:“我們不是英雄,可也是所見略同啊。所謂‘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我們終歸還算是有誌者吧,我現在更看重我們之間的誌同道合,業務上的合作倒在其次。”
文秀點點頭說:“你們倆都有儒商的氣質,有商人的精明而無商人的奸詐,這是很難得的。”
“什麼呀,我倒覺得你們有點不務正業,談了半天,大多是虛的。”雪梅撇了一下嘴,顯然不認同他們這種海聊方式。婚後這些年,家庭生活瑣事已經磨圓了她性格中的許多棱角,變得既現實而又滿足,婚前曾經有過的那些理想和追求,像脫離枝頭的落葉一樣日漸隨風遠去。
夏風等幾個男人對視一眼,繼而會心一笑。自然形成的社會分工,使男人們可以堅守自己的激情追求,但大多數女人,尤其是擔負著贍養老人照顧子女責任,同時上山種地下園種菜的農村婦女,這種變化則是難以逃避的宿命。她們應該得到的不是責難,而是理解和尊重。
遺憾的是,夏風和樊經理的關係沒有持續太久,僅僅兩年之後,樊經理患肺癌去世。夏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半年以後了。
到1981年,夏風所領銜的機電化工廠獲得穩步發展,作為主要產品的乳化油獲準注冊商標,獲得市、省兩級名牌產品稱號,夏風本人也被評為半島市勞動模範。
接下來的幾年,雖然夏風在事業上處於穩定上升之中,卻也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事件。到了1985年,原縣建製取消,改建為縣級市——樓房市,由於受行政級別限製,縣級市政府下轄鄉和建製鎮,原縣府郊區的幾個公社重組為五個“辦事處”,作為市政府派出的行政機構,馬場公社則改稱馬場鄉,從鄉黨委到鄉政府的領導也進行了徹底的改組,主要新領導基本上都是馬場鄉本地人,對夏風比較了解,因而在馬場鄉醞釀新建一座化學纖維廠的時候,鄉黨委和鄉政府決定調夏風擔任化學纖維廠的廠長,而且為他定出了全鄉企業廠長中的最高工資——月薪9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