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風雨同舟(2)(1 / 3)

夏風本不同意這樣做。媽媽畢竟還有三個兒媳婦,按說輪不到孫子輩來伺候。但想想侄媳婦的這片孝心實在難以拒絕,於是說道:“也好,你給你們這一輩做個榜樣吧。不過,孩子們快開學了,你最多隻能在家住半個月,以後就由你媽和兩個嬸子負責。”

第二天,夏風回到半島,但心卻留在了媽媽的身邊。那時,公司承擔著一個由市科技局資助的科研項目,進入最後的收官階段,夏風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那上麵,忙得團團轉。偏他又不放心媽媽的狀態,除了每天打一個電話詢問一下情況,每隔兩三天就要在傍晚下班後趕回去,半夜再回到半島。那些日子,夏風對來電話特別敏感,生怕二哥來電話,帶來讓他心碎的消息。

夏風這種一夕三驚的情緒,很快就使公司員工和他的一些朋友關心起來。在本市,有一個偶然相識、篤信藏傳佛教的女居士聽說這件事,給夏風送來《六祖壇經》、《金剛經》、《西藏度亡經》、《恒河大手印》等幾本佛經,說是夏風比一般人聰明,相信他一定能讀懂,讓他抽時間誦讀,必定會受益。說起來,夏風對道家、佛家的教義都略知一二,但那都是間接得來的,真正的經書卻從未看過。現在,夏風倒是真的想認真看看了。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很強烈的想法,希望佛家所說的極樂世界真的存在,果真那樣,寧可自己減壽,也要讓媽媽進入極樂世界。

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

正月二十六,公元2006年2月23日,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大概是一個不會在記憶中留下任何痕跡的平凡日子。然而在夏風的心裏,這一天卻刻下了終身難忘的傷痛。那一天,夏風一直有點精神恍惚,仿佛失魂落魄神不守舍。中午他給二哥打了電話,得知媽媽依然沒有什麼變化,偶爾還會下炕走動一下,並且不要別人攙扶,隻是吃飯略少一點。這雖然讓夏風稍稍放下心來,但若有所失的心緒卻沒有消除。吃晚飯之前,他又打了一遍電話,二哥告訴他,媽媽已經吃完飯,正坐在客廳裏看電視。

夏風看了一眼掛曆,心裏想,今天是周四,明天傍晚一定要回去,利用周末在家裏陪媽媽兩天。

夏風長年養成了一個習慣,無論熬夜到何時,上床後睡覺前,必要看一會兒書。那天晚上,夏風躺下後,拿起放在枕邊的《六祖壇經》,翻開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頁。他知道,佛教對信徒誦讀佛經是有要求的,那就是洗手、焚香、坐姿端正。夏風對這個要求的理解是,這不僅表現出恭敬,而且有助於收攝心神加深理解。但他沒那麼多時間,也無皈依之念,閱讀的目的僅僅是了解,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那些形式上,倒不如多看一點……

不知什麼時候入睡了。夏風的睡眠雖然較少但質量卻很好,極少做夢。沉睡中,他突然被一種輕微的聲音驚醒,睜開眼睛,發現媽媽正站在床前看著自己。夏風大吃一驚,連忙起身,說:“媽,你來了怎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快點坐到床上來。”

媽媽卻搖著頭說:“不啦,我要走了,隻是來看看你。”

夏風打量著媽媽,隻見她穿一身大紅底色、繡著黃花綠葉的絲綢衣褲,在燈光下熠熠閃光。腳下穿著一雙小巧玲瓏的粉色繡花鞋,一頭烏發梳得一絲不亂,莊重而慈祥,似乎要參加一個重要的聚會,或者會見某個貴客。

“真漂亮!”夏風由衷地說。從小到大,夏風從未見過媽媽把自己打扮得如此漂亮。這身衣服他倒是見過,但那是在媽媽晾曬的時候。他聽媽媽說過,這身衣服是她和爹爹結婚那天上轎時穿的,至今已經70多年。此刻,夏風突然領悟到,這身一直被媽媽放在櫃底的衣服,一定承載著媽媽一生未曾淡忘的珍貴回憶。

媽媽對著夏風微微一笑,說:“既然好看,我就穿這身衣服走了。孩子,咱這一大家子就靠你,你要照顧好全家人,別讓我和你爹爹操心。”

說著,媽媽轉身離去。

夏風大叫一聲“媽──”抬腳追去,媽媽卻已杳無蹤影……

“夏風,夏風!你怎麼啦?”

雪梅被夏風的叫聲驚醒,使勁推著他,隨手打開床頭燈。夏風忽地一下坐起來,呼呼喘著粗氣,冒出一身冷汗。

“我夢見媽媽來了。”夏風還沉浸在夢境之中,兩眼定定地看著房門,“這個夢好奇怪,不行,我得給二哥打個電話。”

“你從來不信這些東西的,今天怎麼啦?就是個夢嘛,要是真有什麼事,二哥會來電話的。再說,你看看現在什麼時候了?”

夏風看了一眼房門上邊的電子鍾,剛過12點。他想了想,對雪梅說:“你睡吧,我到書房裏坐一會兒。”

說著,關掉床頭燈,輕輕帶上房門,一個人靜靜坐在幽暗的書桌前,任憑淚水像泉水一樣流淌不止。過了一會兒,雪梅來到書房,把一件羊絨大衣披到他的身上,輕聲說:“不要想了,你總不能這樣坐一宿,還是睡覺吧。要是實在不放心,現在就給二哥打個電話。”

“不。”夏風隻簡單回答了一個字。雪梅不知道這個“不”是針對睡覺還是針對打電話。她歎了口氣,替他打開閱讀燈,自己回到寢室去了。

夏風就這樣木雕泥塑似的坐著,心裏翻江倒海一樣,反複咀嚼著夢境中的情景。前些年,他多次聽人說過,有人於千裏之外,同步感知到親人去世的信息,這其中甚至有某位大學教授言之鑿鑿、幾近親曆的敘述,也看到過一些專錄世界不解之謎的書刊,記錄了眾多類似的現象。他還記得文秀同他講過的一件事:在他當大隊支部書記的時候,有一次晚上到另外一個生產隊開會,暗夜裏獨自一人回家,路過一段山路時,突然感覺有人在後麵跟著他。跟隨者隨著他的腳步或快或慢,回頭看卻沒有人。最後文秀猛地轉身站住,意念中出現了前些天喝農藥自殺的那個年輕人。文秀喝問一聲:“你有什麼事嗎?”意念消失,而且再也沒有出現有人跟隨的感覺。文秀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夏風絕不懷疑他所說事件的真實性。也許,大千世界中真的存在著未被現代科學所認知的某種神秘信息。那麼,今晚自己的遭遇,究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夢境,還是媽媽真的來跟自己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