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肖潔和小胖不約而同地問。
夏風把那枚金橘籽放在手上伸到他們麵前:“就是它堵在創口裏。”他簡單說了一下臘月29下午吃橘子的經過,“大夫告訴我,兩個小時後就可以吃飯了。”
“太好了!”肖潔忘情地在夏風肩頭上打了一拳,夏風一個踉蹌,小胖連忙扶他站住。小胖說:“夏總要吃點什麼?我拉你們去。”
不等夏風表態,肖潔搶著說:“還是吃粥吧,而且今天也不能吃多了。”
對於夏風來說,這頓飯的意義遠遠超過有生以來的任何一頓大餐。吃完午飯,夏風給高雪梅打了電話,又給兒子女兒以及徐博彧分別發了短信,肖潔也對小薇說明了情況。按照夏風的想法,最好當天就返回半島。肖潔不無嫉妒地說:“回家就那麼重要,連明天都等不了?今天下午我們總該去見見王大夫,昨天開的脂肪乳還有一瓶沒打呢,今天把這些事情辦完,明天我陪你回去。”
傍晚6點多輸完脂肪乳,小薇已經等在醫院的院子裏。她直接把夏風和肖潔帶到接風的那家粥店,還是那間包房。小薇拿起啤酒瓶,要給夏風斟酒。夏風伸手蓋住酒杯,搖了搖頭。肖潔說:“倒上吧,你喝多少算多少,喝不了給我。”
肖潔端起酒杯,看著夏風說:“我和你不是第一次喝酒了,但今天的感覺完全不同。年輕時,我爸有一次和他的朋友喝酒,聽他念過一句詩,我隻記得‘更盡一杯酒’,下邊怎麼說來著?”
夏風腦子裏馬上閃過王維的《送二元使安西》,隨口接道:“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對,就是這一句。這杯酒,祝你早日康複。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說著,一口喝幹杯裏的啤酒,臉上掛著笑容,笑容裏卻掛著憂傷。
受到肖潔的情緒感染,本來應該很喜慶的氣氛裏,卻隱隱摻雜了一絲傷感。小薇看看肖潔,對夏風說:“我媽共有兄弟姊妹8人,老姨是最小的一個。除了大姨已經不在,其餘7個人有4個是老師,唯有老姨經商,長得最漂亮辦事能力最強,偏偏命也最苦。她10年前就對我說過你,對你佩服得五體投地,有‘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感慨。其實老姨知道愛上你是不會有結果的,但她就是放不下,這次為你的病,她都急得發瘋了。我理解她,也為她十幾年守護這份感情感動。我替老姨說一句,不求別的,夏叔能夠理解她記著她的情就夠了。”
肖潔低頭不語。
夏風看著杯裏琥珀色的酒液,沉默許久,抬眼對肖潔說:“這一切我都清楚,我不會忘記你的。”
肖潔不眨眼看著夏風,目光混著淚光在燈光下幽幽閃亮,“今生無緣,我等你到來世。小薇,唱一首歌吧,明天就要分別了……”
小薇看看老姨又看看夏風,清了清嗓子,輕聲唱起夏風和肖潔都熟悉的《送別》。她的嗓子圓潤,一曲炮火連天中送戰友奔赴戰場的歌曲,讓她唱得婉轉纏綿動人情思,別有一番韻味……
回到寢室,肖潔為夏風鋪好被褥,站到他的對麵輕聲說:“我今晚到8樓睡好嗎?你已經沒有大礙了。我還要收拾一下東西,明早8點小薇就要來接我們去機場了……”
夏風語義不明地“嗯”了一聲。此刻,夏風突然覺得自己很殘忍也很無奈。看到肖潔滿臉失望向門口走去,他不由輕呼一聲:“肖潔——”
肖潔站住腳,轉過身來詢問地看著他。夏風猶豫了一瞬,終於來到她的身前,定定地看著她。肖潔從他的眼裏讀出很複雜的色彩,渾身顫抖了一下,站不住似的倚在門邊閉上了雙眼。
“原諒我……”
夏風耳語般輕聲說,沒有進一步表示。過去一會兒,肖潔歎了一口氣,同樣輕聲答道:“我知道,我們倆這一生,無緣更無分,我再也不會抱有什麼幻想了。”
在飛機上,肖潔一直緊握夏風的手靠著他的肩頭,微閉雙眼假寐著一言不發,直到飛臨半島上空才坐直身子,問:“一定有人在機場接你,我能和你一起出機場嗎?”
“當然能。”夏風肯定地答道。
“還是算了吧,此刻除了你,我不想見任何熟人。各奔東西的時刻就要到了,我們就此別過……”
“我們還可以見麵的。”
“不,我不敢見你──相見時難別亦難啊,我們還是不要見吧。前些年和上次見麵後沒有再見你,就為這個原因。”
夏風默然。也許她是對的──對肖潔來說,這是一株生不逢時的愛情花,雖曾頑強地掙紮在蕭瑟的秋風中,終於還是被冰雪無情地摧毀。與其讓美麗的春夢伴隨著長夜,醒來卻是滿目淒涼,倒不如清醒地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這也是一種結果。
然而,夏風卻因此陷入了難以自拔的迷茫與自責之中。自己在不經意間成了這出悲劇的主要角色,這使他難以超然物外。如果說,15年前他與肖潔保持距離是出於主動,甚至驕傲於自己具有柳下惠般坐懷不亂的定力,那麼,這6天來朝夕相伴夜夜共處一室,而沒有逾越最後的紅線,則已經是由於行將就木的身體原因而不得不選擇的一種無奈了。他並不是一個沒有七情六欲的清教徒,肖潔對自己不舍不棄的愛戀,也讓他由感動而生愛,進而唏噓於一種遺憾:哪怕隻有一次同床共枕的纏綿,也算沒有辜負肖潔。如今,這一切都將成為過去,成為生命中一段難以忘卻的記憶。也許,他們之間前世經曆過999年的共修,然而由於隻差1年,到底難成“千年修來共枕眠”的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