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為伊娃做點事的想法並不隻有湯姆一個人。這個家裏的每一個仆人都想著能為她做點什麼,各自以不同方式盡其所能。
可憐的瑪咪的心裏無時無刻不牽掛著她的心肝寶貝;但她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找不到機會,因為瑪麗宣稱,她心亂如麻,夜不成眠。瑪咪一宿要被她喚醒二十次,給他按摩腳,洗頭,找手絹,去看看伊娃房裏有什麼動靜,光線太強要給她放下幔帳,光線太暗又要撩起幔帳。白天她若想去看護一下她的小寶貝,瑪麗好像靈機一動,支使得她不可開交,因此,她隻能偷空去看伊娃,或是偶爾瞥她一眼。
“我覺得現在我應該好好注意我自己的身體了,”瑪麗總是這樣說。“我本來身體就不好,現在照料和看護我那寶貝女兒的重擔又落在我肩上了。”
“確實如此,親愛的,”聖·克萊爾說,“我還以為我們的堂姐減輕了你的負擔呢。”
“隻有你們男人才說得出這種話來,聖·克萊爾,孩子病成了這樣子,哪有做母親置之不理的;不過,管了也沒用。沒人理解我的心情!我沒法像你那樣推得一幹二淨呢。”
聖·克萊爾微微一笑。你可要原諒他,他實在是不能自已。那個小天使的歸程是那麼愉快和平靜,柔美的微風將那一葉扁舟吹向天國的彼岸,所以使人絲毫察覺不到死神已經臨近。那孩子絲毫沒有感覺到痛苦,隻有一種寧靜、柔和的虛弱感,幾乎在不知不覺間日愈加劇;她又是那麼美麗,那麼溫柔,那麼充滿信心和快樂,誰都沒有辦法不受她周圍那種天真和寧靜的氣氛感染。聖·克萊爾的心裏也有一種奇特的平靜。
對於伊娃心中的猜測和預感體會最深的,莫過於抱著她的忠實的朋友湯姆了。凡是害怕引起父親不安而不敢對他說的話,她都向湯姆傾吐。在肉體開始瓦解,靈魂尚未離開肉體之前,她心靈中所感覺到的一切神秘的預兆,她全都告訴了湯姆。
後來,湯姆不願意睡在自己的房裏,而是整夜躺在廊簷下,隨時聽候召喚。
“湯姆大叔,你什麼時候像狗一樣,養成了隨地睡覺的習慣呢?”奧菲莉亞小姐問道。“我還以為你是個規規矩矩的人,喜歡按照基督徒的方式在床上睡覺呢。”“我是在床上睡覺,菲麗小姐,”湯姆神神秘秘地說。
“我平常就那樣睡,不過現在——”“現在怎麼啦?”
“咱們不要太大聲,聖·克萊爾先生不喜歡聽這話。菲麗小姐,你知道,得有個人在這兒迎接新郎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湯姆?”“聖書上說,‘半夜裏,有人呼喊說,新郎到了,你們出來迎接他。’我每天晚上都在等著,不能睡得太遠,怕聽不見呢,菲麗小姐。”
“那麼,湯姆大叔,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伊娃小姐告訴我的。上帝派遣他的使者給靈魂報信。我必須守在這兒,菲麗小姐;因為當那個有福的孩子走進天國的時候,天國的大門會敞開,我們都能看到天國的榮光,菲麗小姐。”
“湯姆大叔,伊娃小姐說沒說過她今天晚上感覺更糟糕了嗎?”
“沒有,可是,早晨她對我說,她更接近——,是那些天使來通報那孩子的。‘黎明前吹響了號角,’湯姆引用一首流行的讚美詩中的話說。”
奧菲莉亞小姐與湯姆的這場談話發生在某天夜裏十點到十一點之間。奧菲莉亞小姐忙做好了夜晚的種種安排,走去關門的時候,發現湯姆躺在外麵的回廊上。
奧菲莉亞小姐沒有擔心,也沒放在心上,隻不過湯姆那懇切的態度深深打動了她。那天下午,伊娃異乎尋常,心情萬分愉悅。她靠在床上清點她那些小玩意兒,頻頻叮囑哪些東西該送給誰。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過她這樣興奮,很久沒聽見過她的聲音這樣自然了。她父親晚間曾進來過,他說伊娃的樣子跟沒生病以前幾乎沒兩樣了。在他親吻她,跟她道晚安的時候,他對奧菲莉亞小姐說,“姐姐,我們總算把她留住了,她顯然好多了。”然後,他帶著幾個禮拜以來從未有過的愉快心情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