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獄中重逢(1 / 3)

夜風涼涼地吹。天空忽然滴下雨來,行人頓時慌作一團。一個收了攤的小販拉著車向前邁步,他的妻子跟在後麵推車,似乎用不上力氣,隻是一臉庸愚地四麵望著;幾個打工仔挨挨擠擠地走過來,蓬亂、幹燥的頭發裏摻雜著土粒、石灰,一口的南腔北調,他們要去喝點酒,也是“多收了三五鬥吧”,忽然一輛摩托車嗖然而過,擦著其中一個人的衣服,他跳起來,衝著已沒影的摩托車罵了一句;一輛拉到客人的三輪車,得意裏不免有些滄桑,客人是一個長發飛揚的時尚女郎,而車夫看上去很年輕,他回眼望了一下,不免有了遐想,車子卻仍舊輕快地順著淒惶惶的馬路飛奔下去;超市的窗子裏現出一女子高傲的身影,黑色的外套,黑色的皮包,她拎了方便袋,冷冷地離去,方便袋裏,是一盒麵油和一塊麵包。

“思飛——”羅子安叫了一聲,匆匆忙忙地跑上去前去,那女子抬了抬頭,不是思飛,子安站住了。

雨,終究隻落了那麼幾滴。

時間倉促流轉,他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他們經常去的那條小河邊了。他累了,倚著橫臥的老柳樹坐下來,淚水便橫流了。

思飛所有的惡作劇現在都變得可愛起來,他奇怪自己當時為什麼那麼痛恨那小小的使壞,為了一句拿他作擋箭牌的話賭氣,讓她一個人在雨裏奔跑——那個可惡的男人把她嚇壞了,不然不會坐到車上還是失魂落魄地流眼淚,那顆小小的心在顫抖,他不是感覺不到,但他就是那麼冷冷地不說一句話。其實她真的沒有那麼堅強,一切都是因為倔強的性子裝出來的。想到這裏,子安更加難受了。仿佛一個無底洞,心墜下去,一直墜下去,沒有著落,無可憑借。

一片薄冰似的月亮從監獄的窗子裏映進來,雨凝躺在床上,憔悴了許多。宋威送來許多食物,還有鮮花。

雨凝把他的東西扔到牆角,連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宋威來過幾次,她都拒絕見他。他就寫信威脅,說她殺人是死罪,如果她答應嫁給他,他會保她不死,雨凝隻是冷笑。

方茗也來了,她卷曲的頭發盤在頭上,戴了一頂紫色網眼麵紗的草帽,穿著一件黑色鑲邊旗袍。在她走進來的一刹那,雨凝感到嗖嗖的血腥的風吹進來,想,她看上去多麼高貴,連殘忍也是美麗。

“雨凝,你真漂亮。”方茗第一次對她的容貌感興趣。

雨凝望著她,眼睛裏泛著淡漠的神情。

“蘇放要是看到他這麼漂亮的女兒是怎樣生活著的,一定很有趣。她蓮花般潔淨的身體睡在蚊蟲之間,她孤寂的生下來,也還要孤寂的死去。”

“不要用你的沉默來對付我,你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在乎嗎?自命清高的丫頭,別裝得那麼超凡超俗,你也會孤獨也會寂寞,你的虛榮心蠢蠢欲動,恥辱的陰影把你帶入惡夢,你用驕傲掩飾欲望——”方茗突然頓住了,因為她的話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

“說完了?”蘇雨凝不關心似的問。

“你的自控能力很強。”

“不,我不會在乎一個對我已經無關緊要的人說了什麼。”很輕淡的語氣,事不關己似的,也隱隱露出一絲不耐煩。

“放肆。”方茗氣極了:“蘇雨凝,你堅持不了多久的。”

雨凝抬了抬眼睛,沒有說話。

方茗終於走了。

雨凝疲憊地斜倚到床上去,看那月光,影子般散碎的銀光,晃來晃去,玫瑰浸入清水,清水變成鮮血……

清晨,鳥兒嘰嘰喳喳地鬧著,太陽的紅是濕潤的紅,光禿禿的沒有刺一樣的光芒,溫柔地、慢慢地浸潤,浸過空氣,浸到羅子安的臉上來,衣服已被露水打濕,他無精打彩地站起來,冷不防把手裏的一根樹枝扔向一隻小鳥:如此美麗的早晨,如此歡快的鳥兒,隻有他一個人是悲哀的,這不合適。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合適的,因為思飛死了|——梅雪的曖昧,小菲的歡樂,娛樂城徹夜不眠的燈光……

他厭惡一切,卻又不能離開任何。

羅子安不知不覺又走到藍羚酒吧,慢慢地踱進去,仍坐在以前的位子上,一寸寸溫習著往日的沉醉。仍舊是白蘭地。

在迷離中他看見思飛向他走過來,便叫了聲“思飛。”

“大哥哥,你不要再喝了,我們回家吧。”

“你是小菲——好,我們回家。”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摔倒了。

嘩啦啦,酒杯從桌上摔下來,轉了半個圈便被桌腿擋住了。

小菲攙扶著他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風一吹,酒醒了大半,他向著思飛住的那棟樓走去,小菲就在後麵跟著,陰冷陰冷的感覺從腳底升騰起來,流遍她的全身,她緊緊地靠在他身旁,準備赴湯蹈火,然而,他並沒有上樓去,轉了個彎,從樓後繞回到自己家裏了。這麼晚了,他自然不會再趕小菲回去,他讓她睡臥室,自己躺在沙發上。小菲不答應,一定讓他回臥室,他也就自顧去睡了。小菲很不高興地走回客廳,她想,他的眼裏始終看不到她的。

羅子安醒來的時候看見小菲坐在身邊,問“天快亮了嗎?”

“不,天快黑了。”小菲仍舊是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水汪汪的眼睛像受了委屈一樣。

羅子安卻沒發現似的,雙手抱著腦袋,他隻覺得頭痛難耐,忽然問:“思飛呢?”

小菲淚如雨下,“大哥哥你不要再想思飛了好嗎?”

“思飛是死了吧,好,我不想她了。”他從床上坐起來,“把上衣給我。”

“死”這個字眼聽得小菲心驚膽寒,他卻像是平靜了很多,這讓小菲更擔心,她知道她不是那個可以拯救他的人,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羅子安來監獄裏看蘇雨凝。一開始是關心雨凝的處境,後來說到無影閣化為灰燼,就不得不把話題引到思飛的身上來。他說他對不起思飛,雨凝不以為然。

“你以為思飛是為你而死嗎?”這句話說的緩慢,所以沒有責問的意思,可是又過於平靜了,這平靜讓子安覺得自己是個笑話,他自嘲地笑笑說:“我也在懷疑這一點。”

“她一向是我行我素,不為什麼生也不為什麼死,來去自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她樂意做的,包括自殺,也是她的即興之作。她是個無所牽掛的人。”

“是啊,因為她死了之後有你為她辯白。”子安仍舊笑著,這笑已經從自嘲轉化成了嘲笑。

“子安?”雨凝認為他太輕狂,輕狂的叫人氣憤,然而看到他失去光彩的眼睛又產生了受騙的感覺,他和思飛一樣會演戲,思飛是為取樂,而他又是為了什麼呢?負氣?